一
丈夫的祈禱就像是起著反作用的詛咒。
不知道他是向誰許愿我身上的一切都會好起來,或許是上帝,又或許是八百萬神明中的一位,但唾棄我的本身就是那些光明的事物,丈夫又是那樣地理智的人,如果你要他坦誠地說話,想必從神學院畢業的他也只會冷淡地說并不指望從神明的身上獲得些什么之類的話。
有一天,我看到他手里拿著教堂做禮拜時贈送的禮物,很顯然,就算是這樣荒謬的事情,他也依然耐心地、面無表情地坐在教堂的長椅上,看不出情緒地傾聽著、禱告著。
盡管在他的心底,也清楚這是沒什么用的。
我們的對話越來越少,我的身體難以控制地每況日下,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
逛街的時候,我就像是跟在他身后的幽魂,警察甚至擔心地看著我,攔下他,查看他的駕照,并質問他的身份年齡和身份信息我的身體與容貌停留在了高中的時候、瘦得有點脫相的憔悴感很容易讓耐心牽著我手的丈夫成為警官們的懷疑對象。
結婚多年,他很顯然像那些覺得奢侈品都是可有可無的丈夫一般,愿意給我額度讓我去購買喜歡的東西,每一件都記得,卻不太關心它們是怎樣讓我想買的。
但如今手拉著手走過奢侈品店時,就算是我不喜歡的包,失神的眼光粗略地掃過,他也會毫無波瀾地告知柜員包起來。
大包小包地離開商場時,我盡量會給出一些反應,牽扯面部肌肉勉強地微笑什么的丈夫失落的眼神和寂落的目光掩蓋得很好地移動過來,總讓我覺得是我做錯了什么。
他的關心幾乎是無微不至,如果換作是一年前的我,想必會十分地欣喜,但連食欲都在下降的我,對于他的改變和微末處的小心翼翼卻依舊提不起什么力氣去迎合了。
一個人在家里的時候,眼淚順著我蒼白的面容淌下,面前是散落的一板板血液錠劑,自從丈夫知道我的身體狀況后,我從不缺少這樣的食糧,我還從不知道他有那樣巨額的存款,就算有是平常吃穿用度都如此重壓的我在,他仍舊好好地存下了錢。
他給我看了他的理財基金和關于財款規劃的記事本,明明是可以輕松替他人管理錢財的丈夫,在提到關于家庭的錢款時卻是如此地幼稚地寫在我初中的日記本的后面半本上。
丈夫的字鋒利而肅穆,在寫的時候卻出奇地柔化了下來,一筆筆的,看得我的腦子都不太能夠思考,無非是這一筆是以后夢光懷孕的時候的支出、這一筆是以后孩子的成長和教育基金、上私立學校的錢、請家政和老師的錢、三個人之后一起旅游的錢之類的粗略筆記
明明是個提起這個話題就覺得“生孩子太辛苦、養孩子也很麻煩費神”的人,卻認真又幼稚地在做規劃,該怎么評價根本沒有想過當父親的人憧憬有個溫暖的家庭完全從里到外看上去都是嚴肅而理智的人嘛
我渾渾噩噩地過著日子,藥物讓人對時間的觀念都不太清晰。丈夫不厭其煩地陪伴著我,就算是一日服用一盒的血液錠劑,我也沒有辦法維持自己的狀態。
eved的吸血鬼如果沒有獲得純血種的授血,則會一步步地枯萎,失去理智,最后變為丑陋的怪物。
丈夫看著日漸虛弱的我,沉默的樣子看不出在想什么,但是我知道,他的痛苦和我對鮮血的渴望是一樣的,甚至于更加地濃厚,難以言表。
他一直想要我忍耐在一個限度之內,好像這樣就還能夠證明,我在某些方面還是理智的、社會可以容納包容的人類,他依舊會對我不離不棄,只要忍耐在這個限度之內,就算讓他與世界為敵,他也依然會堅定地、痛苦地繼續著。
吸血鬼是貪婪的,一旦品味到了鮮血的滋味,就不會再滿足枯燥的血液錠劑,尤其對于階級低的eved來說,素食服用血液錠劑或者禁食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他的擔心即在于越過了這個界限,我就會變成他都無法面對的事物。
如果是他人的話沒有辦法體會。
但對于我來說的話,我的體感已經察覺到了即將到來的死亡。
這里的死亡并非指的是層面的湮滅,而是精神作為高等動物、作為吸血鬼也好、人類也好的理智,已經在淪為只憑本能生存的物種邊緣,很快就會徹底干枯。
“夢光”某個夜里,他低低地開口“如果夢光如果變成evee,會是怎么樣的。”
啊
我不太能夠思考他是從哪里聽來這個詞的,只是從回憶里枯燥地檢索
“我只見過一次大概,就像在垃圾桶里翻找食物的小貓差不多吧,不過要更加地笨一點,像狂犬病一樣,遇到老鼠就撲上去咬殺,最后朝著陽光的地方奔跑,死掉吧。”
從eved到evee的轉變很慢但也很快,按照墮落的速度,很多時候,在一個發呆間就有可能完成,他們并不長壽,因為沒有在缺血的環境中掙扎什么,吸血鬼獵人或者陽光就會把他們都殺死。
真可悲,如果沒有純血種的授血,作為食糧被丟棄的eved,最后還不是不能夠長生嘛。
“那樣的夢光,會忘掉我嗎”他沉默著,抬起眼來,眼底有脆弱的迷茫。
噯呀。
怎么這個時候問這個問題。
作為這種社會害蟲的配偶,不是應該思考會不會不由分說地咬到別人,然后要賠禮道歉還要煩惱社會影響之類的問題嗎
我沒有說話。
那時候我肯定都不是夢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