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一千二百余人,重傷兩千七百余人。”
安祿山坐在主帳之中,怒氣沖沖將呈上來的傷亡冊子摔到地上。
他怒吼:“整整二日,死傷如此多,結果你們連城墻都沒摸到?”
安守忠低頭:“虎牢關天險,易守難攻,又有那古怪巨弩和數不清的箭矢,末將無能。”
安祿山深吸一口氣,強忍著想要怒罵面前人的沖動,安守忠是他手下第一大將,帶兵打仗的本事在他手下當數翹楚,不可因為一時不順而寒了手下大將的心。
“虎牢關險要天下聞名,我豈會怪守忠呢。”安祿山扯出一抹笑,攙扶起彎腰請罪的安守忠。
“都是前面一路太順,驟然遇到硬茬我才亂了心緒。”盡管心里已經把沒用的屬下來回罵了數遍,可安祿山面上卻依舊是一副笑模樣,“將軍認為咱們還要多久才能攻下虎牢關呢?”
安守忠遲疑片刻,方才道:“不好打。”
“圍而困之——”安祿山剛想說切斷糧道運輸逼迫洛陽軍出城作戰,又想起洛陽城內有天下最大的糧倉含嘉倉,只怕圍上一年半載洛陽也不會缺少糧食,又悻悻住了嘴。
過了許久,安祿山才出聲:“暫且等一等吧,我了解李隆基,他現在必定對我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想必他不會讓洛陽軍一直和我僵持。”
“末將愿意派兵夜襲虎牢關一試。”安守忠拱手請命。
安祿山胡亂點點頭,允許了安守忠的請戰,沉默片刻又道:“倘若洛陽真打不下來,那就抽調五千精銳騎兵去太原支援史思明。”
他的第一目標是長安城,倘若洛陽城打不下來,那就繞過洛陽,從另一條路直奔潼關。到時候二面夾擊圍攻洛陽,再打洛陽也來得及。
安祿山一雙小眼睛里面卻染上了憂慮。
他先前行軍太順了,一路上甚至沒有遭到任何像樣的抵抗,便認為洛陽長安也會如前面那些州郡一樣不堪一擊。
如今只能希望潼關能比虎牢關能容易打一些了。
是夜,夜色昏黑,虎牢關城墻上早早點起了燈籠,昏黃燭火將巡夜將士的影子投映在地上,寧靜的城墻上只有巡邏的腳步聲。
守夜的士卒坐靠著城墻,安靜啃著手中的胡餅,胡餅里夾著菜,再配上一罐熱湯,這便是晚飯了。
洛陽這邊的后勤人員充足,有余力把飯挨個送到守城士卒手中,能省下離開位置去吃飯的工夫,就能防備敵人趁機襲城。
陳珠背靠著城墻,左手拿著胡餅,右手還緊握著弓,小口小口啃著餅子,耳朵還豎著,警惕聽著周圍的動靜。
陳珠頗為擅長射箭,上有所好下有所效,壽安公主善射,洛陽人便習射為風,男女老幼都有習射者。一開始她是去參加了騎兵選拔,因著身體素質不合格被刷了下來,而后不甘心又參加弓手選拔,順利通過了。
她是臨時兵,平日工作,偶爾會訓練,戰時就被征召。一月前她還在洛陽紡織廠里面當管事娘子,忽然有一日便被征召入了洛陽軍,這是第一次沒有事先通知便征召她入軍營。
陳珠敏銳察覺到了不對,她先前也曾多次參加過義務軍訓,但是沒有一次這么嚴肅。
她是對的。
半月前,她原先待的紡織廠停工,不僅是紡織廠,洛陽境內所有設在洛陽城外的工坊都停工搬遷,能搬走的東西通通都要搬入洛陽城內。不僅是正式洛陽軍和編外洛陽軍,就連她們這些臨時洛陽軍都要全部待在軍營等候調遣,就連普通百姓都要全面備戰,隨時準備被抽調入軍。
然后叛軍來了,黑壓壓的叛軍打到了虎牢關下,他們攻城,攻不下城就殺人。不知道他們是從哪兒抓到的人,一排排的老弱婦孺被拉到虎牢關下,嚇得渾身發抖哭著求饒,然后被叛軍亂刀砍死,那些人就是和她們一樣的普通百姓。
甚至日子過的應當不如她,那些人身上穿的麻布衣服破破爛爛,各個瘦的皮包骨,露出的胳膊像火燒棒一樣干枯黑瘦。這兩年日子不好過,今年數月沒有下雨,日子更是格外難過,洛陽靠著洛水,每年都在修水渠,上面也會調糧食來壓著糧價……她已經很多年沒見過活的那么慘的百姓了。
可就算是已經那么慘了也沒能活下來,他們被叛軍拉到虎牢關下活生生被亂刀砍死了,凄厲的哀嚎聲和求饒聲在虎牢關城墻上隔著幾十丈遠都能聽到。
叛軍讓她們獻城投降,說倘若敢抵抗,城破之日那些被亂刀砍死的百姓就是她們的下場。
陳珠一閉眼,腦子里便全是那一地的人血和肉泥,那里面有個小女孩,看著也就四五歲的模樣,和她女兒差不多大,也被亂刀砍死了。
嘴里的胡餅仿佛都帶上了血腥氣,陳珠有些反胃,可還是強迫自己把嘴里的胡餅咽了下去,只是方才還吃著十分美味的胡餅,現在卻味同嚼蠟一般。
沈先生說叛軍是想讓她們失去斗志,萬不可遂了叛軍的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