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左手按在桌上,正握著一只青瓷茶杯,拿起,然后“咔嚓”一聲,那茶杯就在他手里碎了,他手一揚,那些碎瓷就“嘩啦啦”掉在了五叔公的腳下。
五叔公臉上僵住的表情也跟他手上的瓷片一樣片片裂開,然后臉迅速煞白,看著江宴就跟見了鬼。
當年日占時期,先族長帶領族人反抗,就在祠堂,也曾經這樣握著青瓷茶杯,跟族人道,“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誰為了茍且偷生或者榮華富貴,背叛族人,那我們江氏一族絕不容忍”。
而此時的江宴,站在那里,肖似的面容,甚至更為冷厲的眼神,在五叔公眼里,簡直宛如先族長再生。
不僅是五叔公,這一幕,但凡是曾經親歷祠堂那一幕的,都不可能不想起先族長。
他們心下凜然,再看五叔公和江宴的神色都不對了。
是啊,如果先族長和守璋還在,江啟興五叔又怎么敢這么對阿宴說話,又怎么敢搞出這么一出又一出
江宴扔完碎瓷轉頭看了阿染一眼,道“過來”
林染“”
她正在被那碎瓷給震驚了一下,還很不合時宜的伸手捏了捏桌上的杯子當然是紋絲不動。
江宴這么一叫她,她還有些懵。
當然了,也只是一時的,她多機靈的人啊,很快就反應過來,這會兒正是同仇敵愾的時候,她自然會配合更何況他現在是在為她和他們林家出頭,她還是知道好歹的。
她無比乖巧地走過去,然后就被他一手扯到了他身邊。
林染“”
她腦子又閃過什么,都顧不得去驚訝和看他拉她的手上有沒有血跡她先前有想也不知道他手有沒有流血的,當然不是關心,純粹就是好奇。
“一而再,再而三,我希望這是最后一次,否則,我絕不會再容情。”
他看了一圈在場的族人,慢慢道,“當年林家是我阿爺邀請過來的。為什么只是因為我阿爺跟林老先生交好嗎不,”
“是因為彼時剛經歷戰亂,村人窮困不堪,很多人甚至食不果腹,我阿爺拿出自家的地,請林家祖父過來建染坊,為的從來也不是他自己,而是我們整個江氏的族人。他拒絕了染坊股份,以水源使用權為條件,把土地以高于市價十倍的價錢賣予林氏,并要求林氏染坊建起后,能善待染坊林氏工人,賺錢了,能撥出銀錢支持鄉里建設這些林氏都全部應下,過去幾十年從未有半點不足。”
“我跟阿染退婚一事,是我提出的,因為我身負巨債,身負家族責任,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便不想耽于兒女之事,從頭到尾,都是我辜負了阿染,她沒有一處對不起我,跟許家訂婚,也是被我所逼,到最后卻要承擔所有責任跟所有人道歉認錯。今天,就在這里,”
“我當著所有在場長輩和族人的面,宣布,過去的事,阿染沒有錯,她沒有對不起我,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從今往后,我不喜歡聽到任何因為那些過往對她攻擊和詆毀的言辭,否則,就等同對我的攻擊和詆毀。”
“林氏,也從未做過任何忘恩負義,過橋抽板之事。”
“至于染坊,我想在場任何沒有被私欲沖昏頭腦,還尚有腦子的人,都應該知道,對于一間有特色的染坊來說,最重要的,從來不是場地,不是水源,不是人力工人,這些,只要有心,有資本,總能再尋他處,最重要的,從來都是核心技術,否則,我阿爺為什么不邀請張三,不邀請李四,而是林老先生來我們村又為什么這方圓幾十里,只有我們江貝村有染坊,而其他地方沒有是他們不想賺錢嗎當然不是,因為他們沒有技術,辦不了。”
“還有許家,他們想辦染廠,他們有錢,有水廠合作,有工人,有最先進的機器,為什么還要一門心思想要跟林家合作就是因為林家有技術,有染料配方,甚至這配方就算外人拿到了也沒有用,因為配置染料,同一個配方,不同的人也能配置出不同的東西來,所以,最重要的從來都是人。”
“你們自己以為仗著我阿爺的那些恩情,仗著江貝村的地主之威,把人逼走,對我們江貝村,對我們江氏一族,有多大的好處嗎三伯公,仁叔,當年我阿爺臨終之前你們是在場的,他留下的遺言你們也是很清楚的,你們就跟族人好好說道說道吧,這里,我就先不留了。”
他說完轉身就走。
是真的轉身就走,一點都沒有再理會神色各異的眾人,包括原先就在他身邊被他扯過去的林染。
林染轉頭看著他的背影愣了愣,隨即便沖上座的村長三伯公等人微鞠了一躬就追了出去。
江宴身高腿長,走得也快,林染小跑著追了幾個巷口才追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