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五年,鄴都。
春寒料峭,夜涼如水。
淅淅瀝瀝的雨絲斜斜落在堂前飛燕,往來下人腳步匆匆,報喜道“稟公主、國公爺、二娘子,二爺回來了”
永嘉公主微微頷首,身后嬤嬤上前,給那小廝一把金瓜子當賞錢,又吩咐丫鬟們擺膳。
腳步聲疊疊,暢園閣頓時添了許多熱鬧。
永嘉公主笑盈盈的與坐在下首的兒媳道“總算是你的辛苦沒白費,那混賬小子如今也拜官入了仕途。”
謝蘊聞言起身,頷首見了一禮,含笑道“分明是父親母親將二爺教的好,哪里是媳婦的功勞了”
兩廂客氣,那邊石桌上已然擺好了鍋子,菜食。
這細雨斜飛,吃撥霞供最是時宜。
朦朧人影撐著油傘走近時,謝蘊扶著肚子迎了兩步,廊下燭火照映出傘下兩抹身影,她含笑的臉倏地僵了一瞬。
“青瑤也來了”永嘉公主瞧見,扭頭責罵身后伺候的人,“沒眼風的東西,府中是缺一把油傘不成,竟是不知給青瑤郡主遞上一遞若是傳揚出去被人嚼舌根子,都仔細被拖出去發賣出府”
方才歡快的氣氛倏然沉了下來,亭閣中的丫鬟小廝頓時跪了一地。
謝蘊自知婆母這色厲內荏的一番話是為了自己,垂了垂眼,緩步上前,姿態溫順的替戚鈺解了身上沾了潮冷雨絲的大氅。
頭頂傳來一聲輕嗤,她動作一頓,將換下的大氅遞給侯在旁邊的丫鬟,剛恭順的退了兩步,就聽見了戚鈺那副混不吝的語氣。
“母親又何必指桑罵槐”
永嘉公主氣得瞪他。
混小子,她這是為了誰
“正好今日都在,我便說一件事”,戚鈺揚聲道,聲音在這潮濕陰冷中,透著幾分清亮,“我要納阿瑤進門。”
這話如同一道悶雷,亭閣中霎時只聞得淅淅瀝瀝的雨聲。
謝蘊只覺耳邊嗡鳴幾聲,所有的景物都在瞬間遠去,又倏地拉近,腦子發懵。
“混賬”國公爺拍桌子怒喝一聲,“你媳婦替你操勞許多,你倒好,一進家門便直呼納妾,誰教你的規矩”
“來人去將我的馬鞭拿來”
永嘉公主拍拍他,眉眼間神色沉沉,“你說你要納阿瑤”
“是。”戚鈺一副渾然不懼的姿態,答得鏗鏘有力。
謝蘊垂著眉眼站在一側,掌心傳來刺痛,將眼眶中的酸澀勉強憋了回去。
“阿瑤雖是兄長庶出,但也是王府郡主,縱然王兄王嫂皆已不在世,也自有皇后娘娘替其操持親事,戚鈺,你要納她,且不夠,今日這話我便當沒聽過,來人,送青瑤郡主回府,日后也不必登門。”永嘉公主壓著怒氣道。
身后嬤嬤剛要動,便見那一身青衫的姑娘倏然跪在了地上,膝行兩步,兩手抓著永嘉公主的手哭求道“還請姑母疼阿瑤一疼,阿瑤與鈺哥哥自幼一同長大,早已情根深種,還請姑母成全,縱使舍了郡主身份,與鈺哥哥做妾,阿瑤也心甘情愿。”
永嘉郡主冷笑一聲,“情根深種,心甘情愿,你可知這話傳揚出去,日后沒有哪家高門愿聘你為婦”
“阿瑤知曉,但,無悔。”梁青瑤雙手交疊,叩首道。
忽的,一旁傳來幾聲干嘔。
“娘子”丫鬟問月趕忙上前。
謝蘊接過那方熏過香的巾帕,拭了拭唇,折身道“父親母親,我身子不適,便先告退了。”
不等永嘉公主開口,謝蘊已然轉身,帶著兩個丫鬟穿過了游廊,往自己院子里去。
成婚三載,這是她頭回失了禮數。
謝蘊自問,過去三年,不曾有過逾距錯處,侍奉公婆,掌管中饋,督促郎君上進,替他綿延子嗣,未曾墮了謝氏門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