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現在她徒弟弱得跟紙一樣,她哪里敢用蠻力推開。
她只能安慰自己,已經深更半夜了,女使不會再進來了,沒有人看見。
“阿霽,放開師父好不好”她輕喊了幾聲,又怕外頭聽見,只能作罷。
“師父,好冷啊”懷里抱著人,宋觀穹睡顏平靜了許多,只仍在委屈呢喃。
確定應是沒有人來,夏訴霜無可奈何,隨他去了。
暖爐里的紅炭逐漸積成白灰,夜色正濃。
宋觀穹喝了藥睡下,已經有一個時辰,夏訴霜折騰這一日,慢慢也閉上了眼睛。
就在她剛睡熟不久,床榻上另一個人緩緩地睜開了眼。
這點動靜沒有驚動夏訴霜,她仍舊睡著,就睡在他懷里。
宋觀穹的眼睛緩慢眨動了幾下,逐漸恢復了清明,蒼白虛弱,但不掩狼子野心。
他確實是故意激怒楊氏,故意受這么重的刑。
宋觀穹的傷沒有半分作假,但也并未完全昏迷過去,他知道師父來了,故意拉著她不放。
他就是要她只能日夜守著他,不敢離開一步。
自毀也沒關系。
懷抱著如此真切的人,命懸一線只是不值當提的小事。
病態的念頭充斥了宋觀穹的腦子,手也不自主地將她掃到鼻子的發絲捋到后面去。
但只是撩動一點發絲,夏訴霜就醒了。
她迎著大徒弟直勾勾的視線,眼眸明顯閃爍了一下。
師父一定是回想起來什么了。
宋觀穹知道她在害怕,再信任自己,也會有后怕,這是他放縱太過的后果。
“你醒了。”夏訴霜說著,要從床榻上起來。
宋觀穹按住她的腰,“徒兒做錯了,是不是”
她知道他在說什么,眼底昭昭全是悔意。
夏訴霜突然想,他和楊氏頂撞,招來這頓責罰,是不是也在自懲呢
還在病中,思慮這些,于傷勢不好。
“沒有,阿霽是無心的,我們都身不由己,師父沒有怪過你。”
為表真心,她摸了摸他的臉。
大徒弟緘默了一會兒,突然說“師父還記得徒兒剛上山的時候,下過一場大雨嗎”
夏訴霜愣了一下,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提起這個,
“當然記得,那晚上雨下得很大,我出去找你,還遇到了山洪你先放手讓師父下去。”
宋觀穹像沒聽見“師父以為我那時候想跑,對不對”
“不是嗎”
當然不是,其實他沒想跑,只是下意識就逃出了屋子。
“那時候,徒兒很怕下雨。”
說起這句話時,宋觀穹烏墨色的眼睛空茫茫的,一到下雨的時候,宋觀穹就會想到他那位阿娘,那位高高在上的定國公夫人。
夏訴霜忘了下床的事。
她曾在安德寺時問過大徒弟幼年之事,大徒弟說以后再告訴她,便是現在嗎
“怕下雨,為什么要往外跑”
“因為我寫錯了一個字。”
夏訴霜不明白,宋觀穹便慢慢說起幼時在國公府的舊事,
“七歲上,一日便要抄一本論語,可惜抄錯了一個字,很晚了,外面在下雨,大夫人把我從床榻上拖起來,丟到雨里去,讓我跪著,一遍遍地寫那個錯字”
黑色的墨跡暈染在水里,怎么也寫不成一個字,當時不足十歲的孩子只覺得絕望。
還有深深的不明白。
他不明白自己的阿娘為什么和別人的不一樣。
不明白為什么一個字錯了,握筆的姿勢稍有不對,就要挨上一整日的責罰。
屋子的氣氛永遠凝重,下人的臉朝著地面,人人都只有一個漆黑的后腦勺,剩下的就是大夫人刀割似的眼神凌虐著他。
從此雨夜也成了他的夢魘。
剛到多難山的第一場大雨,宋觀穹不由自主地害怕,怕有人再把他從床上拖起來。
在被送上多難山時,這個十歲的孩子已經快瀕臨崩潰了,難得逃脫開定國公夫人的控制,宋觀穹其實是不想離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