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閉上眼睛,認真聆聽。
說起來,好像從沒有人這樣給他講過“睡前故事”。
他出生時母親就去世了,那時候宋家還沒發家,宋建林還是個普通打工人,他的童年是和奶奶度過的。
宋建林忙于工作,早出晚歸,宋遙每天醒來他已經走了,睡覺以后他才回來,除了周末,幾乎難以和他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他們的父子關系可以用“生疏”二字概括,別的小朋友放了學都有父母來接送,而他只有奶奶,他又羨慕,又生氣。
他覺得宋建林討厭他,因為他的生日是母親的忌日,他和母親長得很像,宋建林一看見他就想起故去的妻子,所以寧可在公司加班也不回家。
他不理宋遙,宋遙也賭氣不理他,性格就在日復一日的和父親作對中日漸叛逆。
后來宋家家境越來越好,請得起保姆了,宋建林更不需要親自照顧兒子,宋遙干脆就當他是個死人,不管誰問起來,他都說自己父母雙亡。
可惜宋建林命太硬,任他一天詛咒八百回,還是活得好好的,反倒是一手帶大他的奶奶,在他上初中那年也因病去世了。
宋遙消沉了一段時間,然后開始發瘋一樣地學習。
他想要畢業,想要獨立,他開始住宿,開始不回家,就像宋建林當初對待他那樣,用同樣的招數,幼稚而倔強地報復他。
初中,跳級,高中,跳級上了大學,然后成年。
從奶奶去世以后,他就再沒跟親人睡過同一張床了。
也從不會有人給他講故事,哄他睡覺,雖然家里的保姆會照顧他,但那不屬于保姆的職責。
從沒想過,人生中第一段睡前故事,居然是什么漢語發展史。
有些好笑,又有些讓人鼻子發酸。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感到傅言的語速越來越慢,停頓也越來越長。
又講了幾句,便徹底沒了聲音。
宋遙抬起頭。
真是的,說好給他講睡前故事,怎么自己先睡著了
不敬業的老師,差評
不過想想也是,傅老師今天跑到z市參加學術交流會,來回坐了三個小時的大巴車,回來還暈車了,肯定疲憊得很。
不然也不至于這么早就睡著。
宋遙無聲嘆氣,坐起身來,伸手幫傅言摘掉他忘摘的眼鏡。
借著一點從窗外透進的月光,他看著這個男人的臉。
他就說,還是不戴眼鏡更好看嘛。
悄無聲息地,他湊近他,朝他低頭。
薄唇觸上他的唇瓣,想親他,卻又不想將他吵醒,因此只是很輕很輕地觸碰,停留了極短的時間,像是蜻蜓點水。
他正要抽離,卻感覺手腕被握住。
宋遙一驚“傅老師”
本該已經睡著的男人正看著他,傅言聽出他濃重的鼻音,微微皺眉“你”
宋遙吸了吸鼻子,裝作打哈欠“啊,我沒事,真被你講困了,這就睡了。”
傅言察覺到他狀態不對,伸手就要去開床頭燈。
“別開燈”宋遙一把按住他的胳膊,嗓音幾乎有些顫抖,“求你。”
傅言停下動作。
他沒有再去開燈,而是輕輕觸上宋遙的臉。
掌心貼住臉頰。
逆著僅有的一點光線,他看不清對方的表情,指腹擦過他眼尾,摸到一點潮濕。
現在的宋遙,想必正紅著眼圈吧。
就像他們初見的那天,十八歲的少年臭著一張臉,眼睛紅著,明明撞了他的車,卻理直氣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