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子梟去往安陽的途中,紀敏騫一行人逢州過縣,跋山涉川,終于抵達大昭的國都郢州。
長樂宮含元殿內,宋瑯正坐在南窗下拿小銅火箸兒撥手爐里的灰,南方到冬天只是濕冷,殿內的火盆縱使燒得很熱,還是覺得身上寒浸浸的,夜里睡覺離不了湯婆子,白日里也總要拿著手爐方覺得暖和。
紀敏騫在邊上站了有一會兒,宋瑯不抬頭,他便安安靜靜等著。
那手爐旁邊另放幾張澄心堂紙,并三個普通樣式的信封,皮兒上書簪花小楷“陛下親啟”四字。
紀敏騫多看了一眼,心下已明白了什么。
半炷香的工夫,宋瑯才把火爐撥弄好,看向紀敏騫,問道“見到那個人了”
紀敏騫不想也知宋瑯口中之人定是沈子梟,便道“回稟陛下,見過了。”
“他如何”宋瑯又問。
紀敏騫回話道“如畫像上一樣,是個玉樹臨風的男子。”
其實沈子梟何止玉樹臨風,只是他面對的是陛下,是天底下最尊貴的男子,任何稱許都不能越過了陛下。
宋瑯一笑“只是玉樹臨風”
紀敏騫聞言抬眼看了一眼宋瑯,又很快低眸。
只聽他又問道“較之于朕,如何”
紀敏騫便說“陛下容儀如玉,在微臣心中,無人可與陛下相較。”
宋瑯便搖頭笑道“咱們自小一同長大,你竟也對朕溜須拍馬起來朕不是沒讀過鄒忌諷齊王納諫。”又點了點桌上的信紙,“愛愛入晏后,星垂已傳書兩封于朕,信中說那沈子梟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傀俄若玉山之將崩,星垂是朕的心腹,自然不會騙朕。”
“陛下也說,與臣一同長大,臣又怎會欺瞞陛下。”紀敏騫雖有奉承之意,但也算得上誠懇,他自小便相貌平平,進宮伴讀時,一見宋瑯只覺驚為天人,許是這層緣故,后來見沈子梟時倒算平靜。
宋瑯也不知聽沒聽進去,只道“罷了,他模樣生得好些,朕也稍覺安慰,否則愛愛那樣數一數二的人物豈非委屈。”
紀敏騫頓了一頓,適時往宋瑯心窩子上扎了一刀,說道“陛下,沒有愛愛,只有迎熹。”
宋瑯眼眸中本就不亮的微光瞬間便熄了,他咳了兩聲,換了個姿勢靠在軟枕上。
宋瑯從迎熹出嫁時便病了。
紀敏騫深知,他是為江柍病的。
青梅竹馬,愛意深沉,卻拱手讓人,思之如狂。
任誰也難免大病一場。
宋瑯的面色本就常年蒼白,如今更是一副病弱公子模樣。
即便如此,他依舊是極俊美的,與沈子梟不同,他眉宇之間自有一股陰柔之氣,許是江南魚米養得好,五官精致,乍看卻有女兒之態。
宋瑯咳了許久方才停了“好容易沒有旁人在場,你卻也用規矩框著朕,既如此,朕以后不叫便罷了。”
紀敏騫只頷首恭順道“請陛下恕罪。”
“你沒罪,掛念一個不能掛念之人,是朕的罪孽。”宋瑯端起紅玉酒盅,喝前這樣說道。
話剛落,外頭有人通傳“太后駕到。”
宋瑯和紀敏騫對視一眼,把信紙收了起來,才起身迎駕。
不過片時,太后已入殿內。
太后今日身穿家常的秋香色鳳棲梧桐縷金鞠衣,六鳳卷云紋霞帔,系金麒麟宮絳,四盒如意佩。她是極為周正大氣的長相,年輕時不顯小,上了年歲卻也不顯老,雖已四十過半,卻仍像三十出頭一般。
“兒臣參見母后。”
“微臣參見太后。”
宋瑯與紀敏騫先后行禮道。
太后笑道“平身吧。”
二人謝恩平身,宋瑯便攙扶太后到羅漢床上坐,邊說“天色已晚,不便出行,母后若想見兒臣,命人傳一聲就是,怎么親自過來了。”
“福寧宮離你這長樂宮不遠,再說伺候哀家的人烏泱泱一大堆,不礙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