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瑯冷哼一聲“外戚專政,她是呂雉,朕卻不是劉盈。”
他說得這樣直白,紀敏騫心里稍安,卻不顯露,只慌忙跪下,誠惶誠恐說道“陛下慎言。”
“慎言”宋瑯笑,“你方才故意在太后面前提起愛愛迎熹給碧霄的話,怎么不知慎言”
紀敏騫一怔,很快便笑“什么都瞞不過陛下。”
他不過是刺太后一下罷了,身為人母,誰愿意自己的女兒和別人更親何況不是親生的,就更在意彼此關系的遠近親疏。
宋瑯自是明白紀敏騫之意,便揭過不提,看了眼門外,再開口小聲許多“前幾日江棣來請安,還問你何時能回郢州,明日你去江家一趟,叫上江棣江樓兄弟幾個去打個獵,說說話,多日未見,總要聚聚。”
江棣江樓皆是江柍的哥哥。
紀敏騫聞言便把宋瑯之意明白的透透的了太后把持朝政,趙家外戚弄權,陛下空有名頭,奪權是遲早的事,早在前年太后迫使宋瑯迎娶趙家宗室女為后,宋瑯便已開始細細謀劃。
作為一直被太后忌憚的紀家自然站在宋瑯這邊,而同樣為太后所忌的江家,亦是宋瑯拉攏的對象。
江峻嶺忠君愛國,剛正不阿,對朝中爭斗素來不屑,又因江柍的性命掌握在太后之手,故而不敢輕舉妄動,宋瑯的許多功夫還是要用在江家小輩身上。
紀敏騫說道“微臣從晏國急著回來,便是想為陛下分憂,明日微臣便邀江將軍去打獵。”
宋瑯淡淡點頭,說道“你下去吧。”
紀敏騫剛要退下,他忽而想起什么,又說“注意分寸,交往可以,不要過密。”
紀敏騫道“微臣明白。”
待紀敏騫退下,宋瑯又掏出星垂的傳信,恰好掃到“大婚當夜鳳友鸞交,恩愛如同膠漆”,而后又提到“公主甚得太子喜愛,帳中鸞鳳,狂了半夜”。
宋瑯苦笑,當日教星垂把江柍之事都細細寫來給他看,如今倒像是自討苦吃了。
他把信悉數燒了。
又喚近身內侍祁世,吩咐道“朕去榮妃那用晚膳,叫她準備迎駕吧。”
“是。”祁世下去了。
榮妃與江柍一樣,亦是將門嫡女,她的兄長孫世忠倒是個可用之人。
宋瑯端起桌上的酒盅,里面還剩半口溫酒。
他抬頭望向窗外,竟是一個月圓夜。
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只道是,月好謾成孤枕夢,酒闌空得兩眉愁。
太后從長樂宮離開之后,并未直接回福寧宮,而是沿著朱紅色的宮墻慢慢地散了會兒步。
身后的宮娥太監遠遠地跟著,唯有碧霄,被恩準在她身側為她提燈照路,兩個人的影子堆疊在一起,像燭火搖晃那般在地上移動。
宮道上闃無人聲,唯有冬風在呲啦呲啦地扒著樹梢和宮瓦,發出指甲撓墻的聲響。
許是風聲亂心,碧霄心里十分不安。
可慢慢地欣喜又蓋過一切,因江柍那句問候。
“你知道咱們現在走到哪兒了嗎。”太后忽然打破死寂。
碧霄前后看了一眼,只是黑漆漆的,她上了年歲眼睛也變得渾濁,并不能看清宮門上寫了什么。
太后瞥她一眼,說道“剛過安慶門。”
碧霄這才恍悟“太后娘娘記得這樣清楚。”
太后慢慢勾起嘴角,思緒被風拉去了遙遠的地方“這宮里的路,哀家走了一輩子,怕是閉上眼睛也不會迷路。”
碧霄笑而不語。
太后又道“當年哀家便是從這條路上,被那鳳鸞春恩車,接來給先皇侍寢。”
碧霄也回憶道什么,說“那時候太后您還住在玲瓏閣。”
“是啊,如今這玲瓏閣已是貴妃在住。”太后竟扯出一絲笑來。
拐過一道門,來到另一條街,太后站在門前久久不動,凝視著那宮燈黯淡,一片漆黑望不到頭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