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下午,終于有信兒了。
皇上看完奏折,發現誤入“厚誼堂”的文祥不只是滿人中為數不多的進士,而且做上了工部員外郎依然那么好學,覺得是個可造之材,果然沒打算怎么發落,只御批了“朕知道了”四個字。
韓秀峰終于松下口氣,跟恩俊一起來到書肆后院兒,正打算叮囑一番讓文祥回衙門接著當差,沒想到文祥竟坐在展廳里看書,并且看的是《海國圖志》,邊看還邊抬頭瞧瞧手邊的地球儀、架子上的炮船模形和懸掛在墻上的地圖海圖,似乎是在驗證什么。
韓秀峰干咳了一聲,站在門邊笑道:“建川兄,看樣子你似乎喜歡上這地方,似乎不打算走了?”
“志行,你來得正好。”文祥緩過神,站起身興奮不已地說:“我依稀猜出這是什么地方了,大開眼界,真是大開眼界!”
“大開眼界?”
“要不是誤入這地方,愚兄真不知道天下之大!”
韓秀峰倍感意外,下意識問:“建川兄,這么說魏源的這套《海國圖志》你看完了?”
“看完了,大開眼界,只是還有好多地方不大明白,”文祥放下書,又指著架子上的那些展品好奇地問:“志行,能不能跟我說說這些究竟是什么,究竟作何之用?”
“建川兄,你真想知道?”
“志行,你別揣著明白裝糊涂,西夷的炮船都到大沽口了,我等深受皇恩,理應報效朝廷,可不能再對西夷一無所知。跟我說說,求求你了。”
屋里的這些器物全是跟之前沒見過啥世面,到了上海開了眼界就變得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都想要的王乃增差人送回來的,韓秀峰甚至懷疑王乃增是不是把旗昌洋行里頭的樣品和擺件全搬來了。
再想到像王乃增和文祥這樣的正統讀書人實屬難得,不禁笑道:“建川兄,我可以安排個人給你講解,甚至可以讓你知道更多西夷的事。但這些事尤其這里的一切你只能放在心里,絕不能跟外人說,連榮祿都不能告訴。”
文祥這才想起他好像是階下囚,一臉尷尬地說:“我知道,我懂。”
“知道就好,這也是皇上的意思,”韓秀峰笑了笑,接著道:“不過在此之前得先吃中飯,昨兒晚上光顧著喝酒了,都沒吃幾口菜,更別說吃飯了。”
“吃飯不急,我不餓,先找個人來跟我說說這些東西究竟是何物。”
“先吃飯吧,吃飯又耽誤不了多大功夫。”
“吃什么飯,志行,人貴在自知之明,我知道這兒不是我文祥能來的地方,只要走出那道門兒就別指望能再進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你還是趕緊找個人跟我說說吧!”
韓秀峰沒想到他的求知欲如此之強,干脆答應道:“行,我讓慶賢和吉祿跟你說說,陪你轉轉。”
“謝了。”
“這有啥好謝的,你先忙。”
走出書肆,回到自個兒家后后花園,韓秀峰停住腳步對跟過來的恩俊道:“咱們‘厚誼堂’不缺圣眷,也不缺人,更不缺銀子,缺的是朋友,尤其缺志同道合的朋友!”
恩俊楞了楞,旋即反應過來:“四爺說得是,要是那些個進士都跟文老爺這么開明,咱們就不用像現在這么擔心被欽天監、國子監甚至翰林院萬一曉得了,會來找咱們的麻煩。”
“所以說今后要是有機會咱們得多交些不迂腐的進士翰林朋友,萬事開頭難,就從文祥這兒開始!”
“卑職明白,卑職明兒一早就去內務府幫文老爺刻制腰牌,只要他能守密,咱們‘厚誼堂’的大門就為他敞開著,他什么時候想來就什么時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