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他了,說了我就來氣。”韓秀峰一邊招呼王千里坐,一邊憂心忡忡地說:“天津那邊的情形不妙,洋人占了炮臺,坐地起價,不但堅持要遣使入京,還獅子大開口把賠款由之前的兩百萬兩,漲至一家四百萬兩。”
“這就是八百萬兩了,朝廷哪有這么多銀子!”
“桂良沒敢奏報,這消息是崇厚差人送來的。桂良只是在折子中委婉地提了下洋人希望往京城派駐使臣,朝堂上就炸了鍋。六部尚書、翰詹科道,紛紛上書絕不能讓夷使進京。說啥子真要是答應了,西夷就能迅速知曉朝廷動向,西夷會蓋高樓偷窺皇宮大內,會拆除民宅、官署搞得官紳百姓不安,民夷雜居要是發案也沒法兒斷,還說啥子一旦答應了,琉球朝鮮都會因此瞧不起咱們大清。”
看著王千里若有所思的樣子,韓秀峰接著道:“最讓我不敢相信的是,恭親王居然也上了道折子,稱’近日往來公所,咆哮要挾,皆系李國泰從中煽虐,為其謀主,俱可灼見。聞李國泰系廣東民人,世為通使、市井無賴之徒,膽敢與欽差大臣覿面肆……擬請飭下桂良等待其無禮肆鬧時,立即拿下,或當場正法,或解京治罪!”
“恭親王是說那個英夷的領事官?”王千里下意識問。
“就因為名字聽著像是我大清百姓,朝中的王公大臣就以為英夷的那個通譯官是廣東人,還說得有鼻子有眼。”
“四爺,可據我所在恭親王以前沒少去書肆,別人不知道也就罷了,他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說這事有些蹊蹺,他十有**是揣著明白裝糊涂。不過話又說回來,現如今朝中的文武大臣群情激奮,個個都這么說,他也只能附議。”
“那皇上的意思是……”
“皇上雖沒名聲,但言外之意很清楚,洋人提出的那些條件一條也不能答應,實在不行就免掉西夷的關稅。”
“關稅怎么能免!”王千里大吃一驚。
“這事不用咱們操心,一是就算朝廷真免征關稅,額爾金也不會答應。我敢打賭,他根本就不相信桂良。二是京里的王公大臣糊涂,不答應各地督撫也糊涂,至少兩江總督何桂清要是知道了,一定會上折子奏請皇上收回成命。”
“何桂清不糊涂?”
“也不是不糊涂,而是他想攻剿長毛,不能沒軍餉。要是沒了關稅這一大餉源,他拿什么去養兵,又拿什么去收復江寧。”韓秀峰頓了頓,隨即話鋒一轉:“其實我擔心的倒不是這些,而是另一件事。”
“什么事?”王千里禁不住問。
“皇上昨兒個召惠親王、鄭親王、怡親王、肅順、彭中堂和博川等人商量對策,惠親王、鄭親王和彭中堂被皇上問得沒辦法,竟聯銜保奏一個‘出類拔萃、濟變匡時’的大才。”
“誰?”
“慶賢的阿瑪,已革大學士耆英!說啥子耆英熟悉夷情,懇請棄瑕錄用。”
王千里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喃喃地說:“他們這不是把耆相架在火上烤嗎!”
“可惜這消息我是昨晚才收到的,皇上不但準走,還召令耆英入見。而老中堂不曉得是忘了之前的事,還是覺得這是個翻身的機會,盡管在進宮時博川兄旁敲側擊地提醒過他這不是個好差事,可他還是興沖沖地攬了下這差事。好在奏對話也沒說滿,說他‘受恩深重,當此時勢,惟有獨任其難,有效與否,尚難自必’。”
“皇上怎么說?”
“皇上說‘一個人有一個人的主意,一個人有一個人的辦法。既然你有法子,不妨自展謨猷,不必附合桂良稍涉拘泥’。然后賞他侍郎銜,命他馳赴天津辦理夷務。我一收著消息,就趕緊讓慶賢回去,結果慶賢火急火燎趕到家一看,老中堂已帶著家人連夜啟程了。”
王千里沉吟道:“四爺,我知道您擔心什么,但在我看來老中堂攬下這差事有他老人家的道理。畢竟他受了那么多年委屈,甚至有好幾次都差點……差點丟了身家性命,好不容易等著這么個機會,他自然要豁出去搏一搏,他就算不為自個兒著想,也要為還在黑龍江充當苦差的大兒子和那些個入仕無門的孫子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