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博物館的時候,向餌經常會在各種佛像面前駐足,她很容易會被那些佛祖、菩薩的面容吸引,常常仔細觀賞那些被工匠帶著大眾期待鑄造出來的面孔,一看就是幾分鐘。
有一尊佛頭給她印象很深刻。那尊佛頭,和其他同類的慈悲、端莊不同,它眉眼雖然中正精致,五官大體也是符合傳統審美,但它眼尾上挑的弧度就是高了一分,懸膽般的鼻尖略微下垂半寸,薄厚適宜的唇角微微勾起幾星,讓它的神情完全變了。
它看上去,從此總像是似笑非笑、冷淡疏離,卻又帶著神秘而玩味的欣賞意味,仿佛這世間萬事萬物,都不過是它注視下的一出出戲劇,而它審視著、觀看著,不融入情感,也不同情可憐,只平靜看著一切發生,必要的時候,它甚至會用這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輕推一把地獄邊上的人們,目睹他們墜入深淵。
向餌在這尊佛像面前,感受到了讓她戰栗的漠然與寒冷。她看了這佛像只五分鐘,可從此之后,每次想到神,她都會想到這尊佛像。
那成為了她心目中神的代表。神,高高在上,從不悲憫世間,從不體恤人情,更不會對弱小的螻蟻伸出任何援手,只會冷眼旁觀螻蟻們的塵世掙扎。甚至在某些時候,將螻蟻握在掌中,肆意把玩。
但平心而論,那尊佛像美麗嗎
當然是極美的,美到讓人失去理智,美到讓人余生難忘。
此時此刻,向餌注視著面前的女人,她呆愣之余,腦海中忽然閃過那尊佛像。
面前女人的容貌,與那尊佛頭三分相似,細看也是具有古典美的中正雅致,遠山黛眉下一雙寒星似的鳳眸,圓潤飽滿的紅唇,羊脂玉質的肌膚,鵝蛋型的標準美人臉。
但更像的,是那種氣質。那種向餌自己都無法言說,不屬于人間,高遠而清冷的,旁觀者的氣質。
風聲安靜下來,時間宛如靜止,周圍一個路人都沒有,連打著旋落地的樹葉都不再飄落,那一注白亮的日光再度被陰云掩埋,黯淡塵世之中,唯有紅裙女人是唯一的色彩。
白的地方在發光,紅的地方在灼眼。
女人一直看著向餌,那種視線比起觀看,更像是在觀察她。
半晌,兩個人誰都沒有出聲。
直到向餌雙腿酸麻,她緩緩站直身體,身體微微踉蹌了一下。女人想要扶她,伸手的動作卻遲了幾秒,只得慢慢收回手。
向餌站直了,只能看到女人的下巴位置,她看著那骨肉勻亭的下頜,輕聲問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女人伸手,指向她的胸前。向餌低頭才發現,原來自己脖子上一直帶著工牌。
工牌上面當然寫著她的名字。
向餌點了點頭,轉過身,要回公司了。
女人卻在她身后說
“這個,你的嗎”
向餌回頭,看到女人對她伸出一只手來,那凝脂般細膩的手指上,忽然多出一串珍珠項鏈。
那珍珠和她的手指尖互相映襯,竟是說不出誰襯托了誰。
向餌當然認得那一串珍珠項鏈,那是她用畢業第一個月工資的一半,給自己買的小禮物,是她唯一一件正價首飾。便宜的珍珠甚至不是天然的,而是人工培育的,質感和光澤算不得頂尖,但她很喜歡,這是她給自己的一小份愛意。
可是她今天出門的時候,有戴這個項鏈嗎
向餌想不起來了。
“啊是我的,謝謝。”
向餌對女人道謝,走上前去。以她這幾天的精神狀態,不記得有沒有戴項鏈太合理了,至少東西的確是她的沒錯,那應該就是她丟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