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有需要我出席的庭審嗎說多少次了,雞毛蒜皮的案子別來找我,太無趣了,我要無聊死了。”
“明白了,女士。”
“還有。”她又說。那維萊特停住腳步,他從門邊回過頭,遵循禮儀地望向發話的君主。女王站在繁花的陰影之中,沒有回頭看他。
“那維萊特”芙寧娜說道,既不浮夸,也不羞澀,她的聲音輕柔,語調很平靜。
“我很榮幸,謝謝你喜歡我的演出。”
6
對元素之龍來說,時間流逝可以顯得非常模糊。那維萊特輕易地在楓丹廷停留了數百年,他陪伴喜怒無常的水之女神,忍受她古怪的脾性和忽遠忽近的距離,接受她異想天開的種種指令。在旁人看來,這幾乎是一種具有奉獻精神的苦修,但那維萊特并不這樣想人類是復雜有趣的謎團,其中最為難解的卻是扮演人類的芙寧娜。他對這個挑戰毫不厭倦,幾乎沉醉其中。但他大約是天性過于愚鈍了,若非審判日臨近,那維萊特恐怕永遠不會找到謎底。
“我指控芙寧娜從來不是水神,而是因詛咒而延長壽命、假扮神靈的人類。”金發的旅行者站在原告席位上說。那維萊特知道這則訴狀,控告的內容和流程都在楓丹廷高層內部經過小范圍地商討。他親自參與、認可了這項罪名,因為他認為這會是最有效的方式以芙寧娜的矜驕和傲慢,以她那數百年不動搖的守口如瓶,只有最極端的方式才能從她身上逼出真心。
但他好像從未認為這是真的。直到此刻。
臺下的觀眾議論紛紛,質詢的浪潮一浪高過一浪。“這是真的嗎所以她一直在欺騙我們、欺騙我們的父母、我們五百年來的所有先輩嗎”
“欺騙”,一個并不陌生的詞語,最高審判官在法庭上看過無數相關的控訴,但他從未代入、從未想象過芙寧娜在“欺騙”他。從第一天,第一場會面,第一次對話。
“看,大家快看,我沒有溶解在水里”芙寧娜轉過身說,對臺下的觀眾展示滴水的手掌,原始胎海的功效已經開始影響她,她聲音尖銳,呼吸急促,手指止不住地顫抖。那維萊特看見她余光投向自己,那似曾相識的,執著、絕望的一瞥,“這難道不足以說明我不是人類嗎”
“這才對嘛,那維萊特卿。”年輕的女王望著他說道,他摸到她掌心沁出的冷汗,聽到那顆純粹人類的心臟在胸腔里惶恐地跳動,而她臉上滿是自矜的微笑,“我就知道,你是一位值得信賴的臣下。”
芙寧娜欺騙了他。一個自稱為律法化身的騙子。一個踐踏千萬臣民真心的自大狂。一個膽敢扮演古龍的世仇的凡人。他感到了被背叛的創痛,但與此同時,心中的疑惑只增不減一個人類假扮注定毀滅王國的神靈,幾乎和神靈非要假扮無能的人類同樣地難以理解。芙寧娜可以是個騙子,但是為什么需要何等量的智術、何等量的膽略,何等量不顧一切的瘋狂和執著,讓她寧愿舍棄生命,也要堅持這場持續五百年的欺詐
“根據現有的證據,作為楓丹最高審判官,我裁定被告芙寧娜德楓丹假扮水神,有罪。”那維萊特說。內心的一部分讓他自覺無可救藥即使在這樣的場景下,他雙眼望著更高一級的神座,試圖在這樣眾目睽睽的場景中傳遞一點微妙的支持以楓丹的律法,她不會因此受到多么嚴苛的對待,判決結束后,他會盡快去查看她。
但芙寧娜神情呆滯,一言不發。海水般的眼眸中一片死寂。在他們相識的數百年光陰里,她那永遠青春、永遠綻放著的光芒四射的魅力,一次性地徹底枯竭了。判決落下,如同捶碎一尊精美的女神造像,她無聲地癱坐在華麗的座椅上。
“在此提請諭示裁定樞機裁決。”
7
“因此我邀請芙寧娜來擔任這場漫長戲劇的女主角。”芙卡洛斯對他解釋道,“她將一直站在楓丹歌劇院的舞臺上,無休止地扮演水神這個角色,直到預言實現。她不知道為什么,也不知道這項任務何時結束。但她知道,如果她失敗了,整個國家都會被潮水吞沒。”
“你是說,她是個純粹的人類。”那維萊特說,聽出了自己語調中的惶恐,“或許她能活更長的壽命,但她的精神并不比任何一個普通人更頑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