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笑了,他自己也笑了。這話中文系第一堂課都要講,但由他講來,總覺得不可信。再后來上課,他不再講這話。因為他的課及他的人名氣很大,再開課,新生幾乎異口同聲“中文系不培養作家”,就像開演唱會,歌手主動成全氣氛,將副歌讓給聽眾席來唱。
走神間,陳縱面前碗里已摞了滿滿一疊牛肉。
子夜講,“快吃,涼了。”
陳縱聽話,埋下頭,講一句,“你意外地很上鏡。”
子夜也有點意外,“其實本人很一般。”
有時候他的魅力就在于不知道自己魅力的鬼樣子。
陳縱吃一口牛肉,就抬頭打量他一下,略顯肆無忌憚。小方桌短短距離,黃昏天光和頭頂鎢絲燈雙重光影落下來,像極了小時候坐在亮了燈院子里和陳子夜一道吃晚飯的場景。
他其實沒怎么變。
因為過白而容易有痣,又或者因為過白,凸顯了痣的存在感。最顯眼的兩個,一顆在眼尾,一顆在一側下頜緣,征兆多半都不好。現在痣比小時候好像更細小了些,卻因為他如今更少血色,而無法忽視。就好像月有陰晴圓缺,你光是看著他,就會想到月有陰晴圓缺。
如今上鏡,鏡頭吃掉了他的缺憾,使他像個玻璃燈罩里的假人。
子夜由著她看了陣,方才問,“我變很多”
陳縱講道,“瘦了些。”講完這話,立刻彎身站起,將自己碗里的肉大搓大搓撥進他碗里,“快多吃點。”
“你只顧自己吃,”子夜沒料到她這一出,看著碗里忽然堆起的小山,先是一怔,繼而慢慢笑起來,“又管我做什么,顧得過來”
譚天明循著定位追蹤過來,在巷子里剛泊好車,見陳子夜好好地坐在窗邊,長長松了口氣。
但立刻,譚天明就從那方窗框里,看到一副奇異的情景。
子夜桌子那頭,原本被墻體擋住的位置,探出個人影。
女孩子捧著碗,將自己碗里的牛肉,大半都撥給了子夜。
譚天明本可以期待一下子夜的反應,沒想到重度潔癖如子夜,竟笑納了旁人碗里的牛肉。
這畫面著實稀奇。
他下車來,換了個角度試圖看清那女孩子面容,猝然間便與陳縱來了個對視,一瞬間兩個人都有些愣住。
譚天明視線長久落在陳縱臉上,思緒千變萬化,到嘴邊那句令他震愕無比的“陳縱”,漸漸變成了令他篤定無比的“南北。”
思索間,子夜也隨陳縱目光偏過頭來,與譚天明打了照面。神情淡淡,倒也沒太詫異。
譚天明卻心里打鼓。
多耽擱多錯,立刻三兩步進店,想法瞬息萬變,訝異,尷尬,語塞漸漸都煙消云散。
等站到陳子夜跟前,已然一張面不改色的臉。
陳子夜語氣也波瀾不驚,“你怎么也在這。”
譚天明自如地解釋,“看到網友推薦,過來吃潮牛,沒想到在這碰見你。”
一旁的陳縱腹誹,這么大的深市,這么小眾的店,可不容易隨隨便便就看到推薦。
譚天明心態穩如泰山,明知故問,“敢問這位是”
子夜面上沒什么,很冷淡的介紹二位,“妹妹,陳縱。朋友,譚天明。”
陳縱起初不啃聲,等他介紹時如同一只等待出場編碼激活的機器人。聽見他給自己安上“妹妹”這個身份,倏地從椅里騰出去,十分搞笑地同譚天明握手,“你好,天明哥,我叫陳縱。你有預訂座位,或者小程序拿號碼排隊嗎”
動作話語自然而然一氣呵成,社牛如譚天明在她跟前簡直都要黯淡了。
譚天明呵呵直樂,說,“怎么辦,沒有哎。”
陳縱接著語出驚人,“既然這樣,天明哥不如一齊來吃,這樣省得浪費時間排隊。”
譚天明爽快道,“好好好。”就近拉了張椅子,在二人之間落座,眼神始終不曾離開陳縱。
然后聽見陳縱壓低聲音,小聲同子夜商量,“然后待會兒請你這位冤種朋友幫我們把賬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