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本書里,陳縱最怕,卻也喜歡周復進宮被凌辱的部分。那個段落異常流暢,異常香艷,異常殘暴,異常水到渠成。陳縱在閱讀的過程中,幾乎可以看見子夜伏案晝夜不休,靈感入水注入文字。她不知道十五歲的哥哥是如何由來的體悟完成這樣殘忍的創作,那時她只管替他擔怕“這么露骨,出版社會不會拒收”
“這么色情,會不會被邱阿姨罵”
“沒所謂,”子夜這么講,“只要他們能看懂我在寫什么,就罵不出一個字。”
他要寫,就寫不愛的血緣,父權的余恨,無情的命運,不可反抗的傾軋能真正傷害到一個人的所有,有人窮盡一生不可承受的總和,便是毗舍阇鬼。
這是十四歲天才的子夜的自傳。
毗舍阇鬼中周復的命運不可扭轉,陳縱卻可在別處揮筆做判官,為她改寫命格。
陳縱第一次嘗試下筆寫作,竟是為了書寫毗舍阇鬼的同人文。她看充滿粉紅泡泡的言情小說最多,所以落筆自然也是浪漫非常的女性視角。她寫周復入宮前的婢女暗慕家中少爺,為了拯救周復,而試圖拯救他的一切理想國,從軍入伍,一步步登升成了女將。女將領大軍攻城,殺入金國宮廷,取了一切仇敵首級高掛于城墻,讓周復立在城頭看。“看,這是臣為您殺的仇人,這是臣為你打下的江山。”痛哉快哉。
為了使故事更合理,陳縱為女主角添加一筆情感驅動力那個弱不禁風,不起眼的小小婢女,一睹少爺風采,在很早很早的時候就愛上了他。在增加情愛濃度,說服女主角的過程中,陳縱也說服了自己。她漸漸發現,子夜文字勾勒的周復這個人物,盡管物理上殘缺,卻意外地性感。她經由女主角之眼,愛上了周復。
有了愛之后,便又有了性這在陳縱人生履歷上異常空白的一頁,只能藉模仿他人的經驗基礎來完成。于是陳縱開始模仿子夜筆下的性愛,卻常常因為理論知識的缺乏而錯漏百出。
子夜于是又成了陳縱的生物老師。
“男孩子沒有這個部位是無法完成這個動作的,”他解釋道,“女孩子也沒有。他們兩都沒有。”
陳縱紅了臉,為自己的錯筆而感覺到羞恥,虛心地請教,“那應該怎么辦才行”
“我也不知道,”向來鎮定的子夜,在思索的過程中紅了臉,聲音也輕了一點,“也許用別的方式取代,手,或者嘴”
小小昏暗的臺燈下,兩人緊挨著席地而坐。子夜不敢看她。
陳縱也莫名不敢看他。
第一次因為描寫性愛,而在子夜面前也有了意外的恥感。像是為了破解尷尬,她低聲開口,“寫這種東西,又寫得很差,感覺自己好俗好可憎。”
子夜清潤的聲線像泉邊的風,“沒什么的。有人從痛苦獲得靈感,有人從愛欲獲得靈感,有人借助香煙,咖啡。只要不違法,就沒什么好可恥的。甚至有人不惜違法,也要求得靈感。訴諸毒品,訴諸”
子夜沒有講下去。
陳縱又問了一遍,他也沒有再講。
子夜毗舍阇鬼的手稿,經由“很像方鴻漸和趙辛楣”的金叔和王叔交給出版社。經過一番競價,以金城人民出版社三萬塊錢五千冊首印的最高版稅拿下書籍的第一次出版。那筆錢,子夜絕大部分交給了爸爸來支付日常和學費開支、余下的一筆,子夜存進小金庫,以備陳縱嘴饞的時候給她買零食之需。
爸爸在那筆錢上貼了兩倍,在那年暑假不知怎么找到兩個來金城市旅居的臺灣國畫老師,讓他們教子夜寫字和畫畫。因為照邱娥華講的,金城市現有的師資,教不了子夜這樣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