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虛弱成這樣、還捱了一鞭子,又是冬天,其實很不適宜洗頭,萬一得了風寒,就這小身板,夠嗆能撐得過來。
不過,羅敷考慮的很周到。
先是叫店小二再送兩個爐子來,燒上炭,把屋子里燒得熱熱的;熱水打兩盆,一盆先拿來給他用,另外一盆就坐在一邊的爐子上,這樣,換水的時候也不至于會冷。
上輩子,羅敷是絕癥而亡,死之前又掙扎著活了好幾年,身體一直病懨懨的,一個總有病、很虛弱的人,比一個健康的人更注意自己的身體,就連洗澡這種小事,對她來說也是一件需要認真對待的大事。
空調開幾度要做到身上冒汗的溫度才行,不能只是“不冷”;洗澡不能超過多久否則會渾身虛脫,沒勁兒;洗完后頭發不能濕著要立即吹干,要把發根全部弄到干燥等等等等。
現在,這些注意事項她自己用不著,就全用在了這少年身上。
這客棧很小、很簡陋,沒有加了香料的澡豆,不過倒是有自制的皂角膏。皂角膏是用皂角曝曬后搗碎熬制而成的,是黑色的膏狀物,放在小罐子里,與后世的洗發膏倒是蠻像的。
羅敷把他當小狗一樣順毛擼了半天,五指插進他的頭發里,細細把頭皮和長發全部都搓揉干凈,最后還順便附贈了對方一個內力烘干頭發的服務。
這少年的頭發居然還又黑又柔順的,摸起來很是柔軟,要用小動物的皮毛來比的話,一定不是柯基那種像針毯一樣的毛、而是像更小一點的幼獸或者布偶貓什么的。
全程,他都是歪在榻上一動不動的,大約是因為他的最后一絲體力都全部用于吃剛剛那一碗粥了,少年人昏死得很是徹底,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喉嚨里也沒再發出意義不明的聲音了。
他簡直安靜得要命,連呼吸聲都輕不可聞。
羅敷覺得,這輕不可聞的呼吸,應該是他長久在野外生活所留下的警惕習性。
她拎著少年的肩膀,又把對方放回榻上,伸手幫他蓋上了被子,這才打了個哈欠,去拆自己的頭發。
忙活了大半夜,現在天都已經亮了,她的頭還沒沾上枕頭呢。
里間肯定就是給這倒霉少年住了,她自己抱著被子、打著哈欠去外間的羅漢床上窩著了。
這一覺睡得不大安穩,因為羅敷的心里還在思考著事情。
她搶了如意蘭花手的秘籍,上官金虹是不會這么輕易就罷休的,她長得太顯眼,卻不大會易容,客棧這種人多眼雜的地方是不可久留的。
可是,現在身邊又帶了個昏迷到像尸體一樣的小男孩既不好挪動他,又不能把他扔在這里,真是不太好辦。
現在也只好先抓緊時間休息了,休息幾個時辰,再做打算吧。
滿打滿算,羅敷睡了一個時辰就醒了,她盤腿坐在羅漢床上,從懷里掏出那本如意蘭花手,細細翻開起來。
好不容易搶到了,讓她拱手讓人門兒都沒有
翻看著翻看著,她就看入了迷,手上不自覺捻成蘭花手勢,做出清妙自然的種種手勢變化,潛心學習。
到了中午,那少年人的呼吸聲還是一直接近于無,細細輕輕的,叫人聽著就有點擔心。羅敷心道這孩子不會是要死了吧
正想著,里間傳來一聲小小的悶哼,羅敷趕緊下地,去里間瞧一瞧他的情況。
他沒死,他甚至抱著被子不肯撒手。
少年一頭柔軟的長發都濺在榻上,眼睛緊緊地閉著,大約是因為感覺到了身處陌生之地,他似乎很想睜開眼睛,但這床被子又實在太柔軟,讓他舒服到無論如何也割舍不下。
這床榻是靠墻放的,少年人抱著被子慢慢挪,用自己的背抵住墻壁、面朝室內,眼皮子沉甸甸的,半張臉都貼著床榻,把自己縮成了個蝦米,蒼白的臉因為過于溫暖的室內而浮現出了一點血色。
這是警惕的姿勢。
警惕,但不多,甚至還有點好笑。
羅敷覺得他實在好玩的緊,于是坐在了榻上,伸手想撓他下巴。
就在這個時候,一種喘不上氣的感覺在瞬間籠罩了羅敷,那少年霍然睜眼,抬手下意識就去抓羅敷伸向他的手腕,羅敷面色不變,右手一轉一捏,少年的手腕就落在了她的手中。
他渾身僵硬,一動不動,死死地盯著她,目光兇狠得像只小狼。
羅敷這才發現,他生了一雙格外妖異邪惡的眼睛,瞳孔竟是死灰色的。里面死氣沉沉,既沒有生命、也沒有情感,好似這兩顆眼珠子是用大理石所雕刻出的石頭眼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