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事的。”
沈頃搖了搖頭。
適才他離席,跟著酈酥衣一路走了過來。雖說在此處無人攔著,他可以自由走動,可沈頃轉念一想,這里乃是妻子的閨閣,若是隨意走動,怕是會唐突冒犯到她。
于是他只在院子外頭候著,等著妻子與岳母寒暄。
聞言,酈酥衣在心中想。
沈頃就是沈頃,他不是沈蘭蘅,更不是旁的人。
無論做什么事,他都考慮得十分細致入微。
“郎君,妾身帶您去屋里頭歇息罷。”
午后的日光傾灑下來,于院中鋪撒了暖融融的一層,也愈發讓人覺著神思困倦。
沈頃點點頭,隨著她一同穿過后院的林徑。她的閨房距母親的住處尚有些距離,走過交錯縱橫的兩條小道兒,沈頃終于來到了她的閨院之中。
乍一推開房門,迎風便飄來一陣甜絲絲的香氣。
聞這味道,像是胭脂水粉,卻不膩人。
闖入眼簾的是她再熟悉不過的閨閣,雕花小窗、雪紗床帳、梅花玉瓶、梨木軟椅還有眼前那一面黃銅鏡。酈酥衣抿了抿唇,緩步走了過去,透過明澈的鏡面,一眼便瞧見于房門口頓足的沈頃。
他立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酈酥衣轉過頭,好奇地問道“郎君怎么還不進來”
男子微微掀抬起眼簾。
小扇于手中收了一收,他的步履輕緩,邁過門檻走了過來。他今日腰際竟還佩了一塊芙蕖玉墜子,華靴乍一叩地,玉佩便敲出一陣清脆的聲響。
這是他第一次來到女子的房中。
即便對方是他的妻子,沈頃仍感到一陣不自在。
他今日未束發,烏黑的發絲順著兩頰傾瀉落下,恰恰遮擋住他耳根出那極不自然的紅暈。聽著少女雀兒般清脆悅耳的聲音,沈頃稍稍斂目,順著她的話語聲凝望過去。
“這條帕子,還是妾出嫁前繡的呢。那時院子里的臘梅還都沒有開,我便繡了一支臘梅在上面,心中想著,待帕子繡完了,院子里的花就全都開了。”
正說著,她的手輕輕拂過帕上那一株還未繡完的梅花,明艷的紅色游走在酈酥衣的指尖,她無奈笑道,“誰曾想,這帕子還未繡完,我便匆匆出嫁了。”
少女面上笑著,聲音平淡,聽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緒。
沈頃頓了頓,問道“夫人嫁與我,是過得不開心么”
非也。
酈酥衣搖搖頭。
說不上開心,也說不上不開心。
她原先曾以為,自己會在適合的時候,嫁與一位自己喜歡的男子。不求他有何等的大富大貴,更不求他的家世有何等顯赫。她所求的,從來都不是什么鐘鳴鼎食之家,更不是什么達官厚祿的貴人。
說起來,沈頃待她也很好。
但沈頃對她的好,是出于他的禮節,出于他的涵養,出于一個丈夫對妻子理應盡到的義務。酈酥衣很明白,假若那日嫁過去的不是她而是自己的庶妹,沈頃同樣會對她以禮相待,與她琴瑟和鳴、相敬如賓。
她與沈頃之間,一直都隔著薄薄的一層霧。
那樣薄、那般淺的霧氣,她看不見、摸不著,同樣也戳不破。
沈頃自然不知曉酈酥衣在思量些什么。
見少女低垂下頭,對方還以為她是在為林夫人憂心。今早面見罷圣上,魏恪同他說了些有關于酈府的傳聞。
也就是那時候,他知曉明明是嫡出的妻子,曾在酈家受了怎樣的欺辱。
他更知曉大婚那一日,妻子為何會一臉驚懼地窩在自己懷中,溫聲細語,像只驚惶的小鹿去乞求他的憐愛。
思及此,沈頃的心口處忍不住暗暗泛疼。
他微垂下眼睫。
窗紗未掩,有風自廊檐間穿過,又徐徐吹拂入她裝點有致的閨房內。沈頃隨著她看著,看著她的手帕,看著她的妝臺,看著她那些胭脂水粉、絲綢綾羅
看著她掩去了眉目間的憂色,轉過頭,興致勃勃地舉起自己先前完成的刺繡,問他可否好看。
沈頃喉舌動了動,瞧著她素凈的臉龐,溫聲點頭
“好看。”
他的目光輕緩,落在少女唇角邊的梨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