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真在后面叫道“師父,你不蒙上啊”
同門抬手在他的后腦勺上拍了一下,道“傻了,現在又沒人看,蒙什么呀”
沈銜鶴也道“到了地方再說。”
他坐進花轎里,弟子們歡天喜地地一擁而上,抬起轎子繼續上路,一路上他們吹吹打打,竟是比原來的隊伍還要熱鬧喜慶。
送嫁的流程他們在出發前就已熟記于心,只需要把花轎送到指定的地方,便可散去,等待宗主發出的信號。
而新娘出了花轎后,向前走十步,到玉床上坐好,待夜幕落下,山神自會現身,將新娘帶走。
沈銜鶴在下轎前蒙好蓋頭,緩步走到玉床前方,檢查一番后不見異常,才轉身坐下,然他一坐下,他立即察覺到不妙。
身下玉床好似化作一頭無形的怪物,大口吸取他體內的靈氣,沈銜鶴登時便要起身,然雙腿上好像綁了千金的秤砣,竟是再也動彈不得。
他的丹田愈加虛空,沈銜鶴心中那股不好的預感也愈加強烈,對方是否是山神還未可知,但此事確實有幾分棘手了,他不禁慶幸沒讓弟子來扮這個新娘。
長風驟起,吹起滿地落葉,千百只灰色的蝶在空中翩躚飛舞,沈銜鶴低頭默念功法,卻不曾注意到,他身下的玉床已經變作一具烏黑棺槨,身后巍峨高大的佛像也化作三頭六臂的猙獰修羅。
殘陽收起西方天際上的最后一抹血漬,美麗的新娘身穿一襲大紅嫁衣坐在棺槨上面,棺槨上面鮮紅的“囍”字好似在往下滴著血,匯入他的影子里。
搖曳的森森鬼火充當喜燭,憧憧樹影,恍若滿堂賓客。
沈銜鶴丹田內靈氣已被吸空,晚風掠過樹梢,沙沙作響,恍惚間,他感覺有一條冰冷毒蛇順著他的脊背爬上,在他的耳后吐出蛇信,粘液從它的舌尖滴落,將他包裹成一只笨重繭蛹,等待來人食用。
終于,當天色完全暗下,沈銜鶴聽到了來人的腳步聲,起初那聲音有些遲疑,但隨即就變得輕快起來,向他走來。
那條無形的毒蛇隨著那腳步聲在沈銜鶴的脖頸上纏繞了一圈又一圈,緩緩收緊,沈銜鶴握緊腰間軟劍,胸腔里的那顆心臟不安地跳動,砰砰、砰砰、砰砰,四周空氣變得稀薄,一切聲音都被放大,與他的心臟共振。
仿佛這浩大天地間,只剩下他一人。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來人踩過一片枯死的落葉,冷氣順著沈銜鶴的咽喉流下,侵入他的五臟六腑,他像是一只冬日里躲避在落葉下的蟬,風雪侵蝕后,即將埋入深深地下。
沈銜鶴心中其實并無太多恐懼,他連迎接死亡的準備都早已做好,只是擔心若不能妥善解決山神,附近的村民會跟著遭殃,弟子們也無法平安歸去。
這前來的山神若得知這回來的新娘是個男人,想來出手不會有半分留情。
很快,一雙暗紋黑底的皮靴映入沈銜鶴低垂的眼眸中。
晚風微涼,月光傾灑在那尊修羅像上,修羅眼中涌出血淚。
下一刻,沈銜鶴聽到利刃出鞘的脆響,凜冽劍光掠過他的蓋頭。
沈銜鶴的心猛地被提起,想來對方已識破他的偽裝。
隨后,破空聲驟起,雪白劍尖挑起他大紅的蓋頭,沈銜鶴拔起軟劍向前刺去,那人卻好似早已預料到他的動作,一把擒住他的手腕,不給他絲毫機會。
沈銜鶴猛地抬起頭,隨即愣住。
風清月明,樹影搖曳,他看到的卻是一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孔。
他的師弟一身棗紅長袍,背著月光,站在他面前,握著他的手腕低頭看他,語氣中略帶笑意。
他抱怨說“娘子,就算為夫來遲了,也用不著拔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