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遭報應的話他也說得出口玄兒本就是他的嫡長子,如果不是他偏心,怎會在自己家都無個立錐之地死前倒是良心發現,將家產留給玄兒,還不是盼著他去照應那入宮的寶貝女兒別教人看不出他的那點心思,若不是他攀龍附鳳,好好的女兒十七八歲花一樣的年華,卻去深宮禁苑里熬歲數,真虧他做得出來玄兒在咱們這里孤零零的,他這個做爹的早干什么去了這些年有問過一句自己的長子可是吃飽穿暖么”
承寧伯夫人越說越氣,噼啪幾下震案,只恨不得手捶得是人而非桌幾。
“母親消消氣,不過是小風寒,弟弟兩三日就好了,活蹦亂跳地催著我趕路,這些年爹教他騎馬您也讓他多注意保養,他都聽話著呢,到我那里也沒躲懶,都不用我盯著就鎮日里走動養身,他身子在我們這輩里也是強健的了。舅舅已經去了一年,弟弟該得的也都得了,您犯不著為過去的事兒傷了自己的身。”
崔鶴雍雖這樣說,其實他內心仍是對弟弟的命運不公頗為憤懣,更是鄙薄舅舅那鉆營媚上的為人,與涼薄寡恩的心性,只是眼下他也不能對著母親添柴加火,只得恭順勸慰。
“道理是這個道理,只是我每每想起,都是又氣又痛。”
承寧伯夫人如何不想聽兒子的勸,只是許是年紀漸長,越是回顧往昔,便越是愛往里鉆。
怒而轉哀,長長的一聲喟嘆后,她便又回憶起當年的事來。
“我帶你回娘家那日,多大的雪玄兒的屋子里只有地龍也沒個炭籠,簾子都高高掛著不到兩歲大的孩子,前腳沒了親娘,后腳自己也險些跟去鬼門關,燒得渾身滾燙,哭得嗓子都啞了,竟沒個人去抱一抱哄一哄,身上也是秋日里不厚不薄的襁褓全家上下就只顧著明日里那混賬續弦的婚宴,多虧你耳尖心細,聽到那孩子細細的哭聲去看了看,這才救下他的命也是你們命里就是該做兄弟手足的”
承寧伯夫人說至此處,撫心長嘆,既有后怕又是慶幸,心念百轉后念了句佛,才接著說道
“這便是冥冥之中的因果了,如若不是玄兒的娘親、我那苦命的大嫂慈悲為懷,將我自那吃人的兄長手里救下,哪有我與你爹的圓滿,你也來不到世上,又何談我家今日的和順天倫而你救下大嫂的孩子,便也是報答她于你娘的再造之恩,教她泉下有知,也能瞑目早渡那苦海幽府”
“咱們兄弟倆今日晚間用完膳食,再去給舅母燒一炷香。”崔鶴雍每每思及往事,與母親皆是一樣感懷心腸,然今日是重逢的喜日,擔心母親喜悲相擾而傷身,他亦是慨嘆也是安撫著提了這句,再見母親略舒展些許神色朝自己欣慰地頷首,母子二人俱是含懷念哀,不由得廳內一時靜寂肅穆。
與此同時,花廳外的后廊上,隔著嵌雕梅蘭竹菊的斗窗,同午后柔金色的陽光一道,這些話一字不落,全教梁道玄聽了個頭尾。
并不是他有意暗中探聽,而是一路疾走,欣喜不自盛,才發現渾身都是泥土灰塵,趕忙停在花廳后廊間整下衣冠再去見闊別的親人,誰知恰巧聽到姑母那一聲拍桌之怒。
梁道玄駐足聽著屋內兩個至親談論關于自己的經歷,心中又是溫暖又是感慨良多。
溫暖的是有家若此,實乃兩生有幸;感慨的則是他短暫人生的經歷似乎永遠要比旁人豐富不少。
這輩子活至如今,他的幸與不幸還要從二十年前穿越的那個冬日長夜里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