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劉永遠忘不了遇到白蒼蒼的那天。
那時她還不叫白蒼蒼,甚至沒個人名,就是一聲狗吠,意思是“沒毛的”。
七年前的冬日,他一如既往拖著尸體運往亂葬崗。
連日的大雪,土路結冰難行,比平日里晚了許多。
板車一到,野狗們一擁而上,朝他吼了幾句,似是抱怨。
對人來說,冬天難熬,嚴寒難耐,糧食短缺。
對亂葬崗的野狗卻不盡然,一身皮毛抵御冰雪,又有他運來的數不盡的食物。每到冬天,食物更多,保存得越久。
亂葬崗腥臭難聞,他干了三十多年仍是忍受不了。
本想回城,突然下起暴雪,不得不等候一陣。
就是這個時候,在一群毛色各異的野狗里面,他瞥見一只沒毛的小東西。
光禿禿的身子,偏偏頭頂有幾撮黑毛。滿身遍布紅印子,好似和其他狗打架輸了。
沒毛的小東西爬近,猛地抬頭,黑毛下邊竟是張和他一模一樣的臉,人臉。
滿身紅印,都是結痂化膿的凍瘡。
老劉嚇得遍體發寒,仿佛有人往他頭上倒了桶冰水。
她輕輕看他一眼,繼續往前爬去,加入野狗的隊伍。
老劉凝視許久,才能肯定這是個人,是個孩子,野狗養大的孩子。
他思考很久,其實心里并沒有很可憐她。
他只是覺得人不該這樣活著。
他把她從野狗群里搶出來,套上死人的衣服。
他好心把她帶回瀘州城,可是這點好心不足以讓他撫養她。
那世道,好心是最奢侈的東西。
他把她扔在最繁華的酒樓一條街,剩飯也好,討飯也好,總能活下來吧。
活不下來,也是命。
她運氣不錯。
人們沒見過這樣新奇的玩意兒,不吝賞口飯吃。
一開始,百姓們都說狗成精了,難得修煉成人的模樣。
四肢著地,汪汪大叫,黑圓的眼珠子和畜生一模一樣。長得再像人,也改不了狗的本性。
她有了第一個人名,“狗崽子”。
那年燕王朱棣起兵造反,城內的儒生夫子把狗崽子當作兇兆,抨擊燕王。
吉兆也好,兇兆也罷,存在下去,才是兆象。
不管酸腐儒生怎么指責痛罵,總歸不會讓她死。
后來,燕王揮兵南下,軍隊勢力越來越厲害,瀘州大族紛紛倒戈。
儒生夫子又說她是狗魂附體,人身狗魂,以此映射當今圣上,暗示建文帝德不配位。
再后來,天下大亂,民不聊生。
哪兒還有功夫明示暗示,都忘了狗崽子這茬。
老劉在街頭碰到她,狗崽子學會的第一句話是“行行好”,喉嚨發出的腔調很怪異,但配上她的手勢,誰都能明白。
她有一技之長,能靠討飯活下去。
在瀘州的乞丐里面,她也算混得不錯。
她不介意和狗搶飯,吃食范圍遠超其他乞丐。
她夠兇,每次搶飯都豁出一條命,其他乞丐輕易不敢招惹瘋子。
老劉不知她多大,粗略算來,如今應有十三歲。
體型還不如尋常的十歲孩子,想來應是常年營養不良的緣故。
聽完老劉的話,在場眾人沉默一會兒。
沈丈三和唐與鳴凝重望向她,眉峰忍不住揪了起來。
灰叔很是不解,“照你這么說,一個乞丐怎會有這樣的實力難不成是天生的”
社首搖頭,“不,是后天修煉而來。”
灰叔道,“你開玩笑嗎難不成她還是百年不遇的天才”
社首道,“左護法那種才是百年不遇的天師,她厲害的地方并非畫符刻陣的能力,在于魂靈的精氣和魂魄的自由分離。”
灰叔道,“說清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