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思淮實習那一年,按照學校的規定,要在內外婦兒和輔助科室五個系統中輪轉和學習。
蔣思淮去內分泌科是在三月,在去內分泌之前的二月,她在呼吸科輪轉。
當時她手頭被帶教老師分了個肺癌的病人,很年輕的小伙子,才剛滿二十歲,長得很白凈秀氣,這種白凈和梁槐景的天生膚色不一樣,他是病態的蒼白。
面如白紙,蔣思淮雖然在腫瘤科待過,但一個月太短了,她還沒來得及見過像這個小伙子這么年輕的肺癌晚期病人。
病人也瘦弱,因為生病的緣故,話也不多,蔣思淮看著他,總覺得他連喘氣都困難。
他被分管到蔣思淮手上,實習醫生能做的事不多,無非是幫忙問問診,簽簽字,還有在病人和家屬與主管醫生醫生傳遞信息。
病人入院后常規完善入院檢查,結果很快出來,腫瘤已經侵犯到支氣管,還出現了骨轉移,常規化療已經不可能。
老師告訴蔣思淮“他也就是拖時間罷了,真可惜,年紀還這么小。”
蔣思淮愣愣的,仿佛看到了在他身體里肆虐的癌細胞正在具象化,慢慢變成惡魔和黑白無常的模樣。
他在呼吸科住了一個月,蔣思淮每天都會跟著老師去查房,到床邊問診、檢查、談病情,看著他一點點衰弱下去,最后連去洗手間都起不來了,老師開了下尿管的醫囑。
陪護他的是他的母親,一位很優雅很和藹的中年女士,蔣思淮覺得她的氣質很像董姜莉。
柔柔的,又很堅強,看到她時總是笑瞇瞇的叫她“小蔣醫生”,跟她說謝謝。
但是蔣思淮卻無意中撞見過她在衛生間嚎啕大哭。
她躲在隔間里不敢出去,生怕打擾了對方的哭泣。
蔣思淮那個時候每天都覺得心情很復雜,特別是看到他們母子倆互相安慰,還說什么等回家以后要做什么好吃的要去看什么人時,總覺得心里有種悲涼慢慢蔓延。
病人要做放療,蔣思淮被老師打發去告訴告訴病人和家屬放療的時間,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尖銳的警報聲。
護士從里面沖出來,告訴她“36床大咯血了快叫你老師過來”
36床就是她分管的這個肺癌晚期病人。
她手腳冰涼的在病區里狂奔,剛沖回到辦公室門口,就和里面出來的老師迎面碰上,又轉身跟著一陣奔跑回病房。
跑到門口,她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看到病人扣著儲氧面罩,歪靠在床頭,眼睛半閉著,抬手四處摸索。
搶救在有條不紊的進行,他的母親跪在他的另一邊床邊,伸手握住他的手,叫他“安安”,應該是他的乳名。
蔣思淮在他咯出的一片暗紅色里,看到他忽然睜開了眼,朝他媽媽笑了一下。
那個笑容里有不舍,也有解脫,讓天地頃刻間就沒了顏色。
搶救進行了一個半小時后,蔣思淮看著心電監護上的波形最終拉成一條平直的線,老師搖搖頭,遺憾的宣布了死亡時間。
他的母親抱著他的頭,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哭聲悲涼愴然,一邊哭一邊叫他名字。
這個畫面最終成為了蔣思淮揮之不去的夢魘。
這不是她第一次遇到患者死亡,卻是第一次受到這么大的沖擊,也許是因為和對方相處了快一個月,多少也投入了感情,又或者是他的母親讓她想到了董姜莉,她會想,如果自己病了,媽媽該多難過啊。
她希望他能好起來,至少能出院,真的可以享受那些他們提過的美食和去看他們想見的人。
結果呢他死在了醫院,人生最后一程,大咯血的時候,他的意識都是清醒的,清醒的看著自己的生命一點點消逝。
而她,或者說,而醫學,救不了他。
蔣思淮做了一段時間噩夢,終于跟家里說“我不想當醫生了。”
那個時候她研究生初試的成績已經出來了,考得還不錯,有三百九呢,按照往年的分數線,她是可以進復試的,父母商量好了,讓她去讀心內的研究生,報的導師是父親蔣兆廷的同學,讀研已經是差不多可以定了的。
她忽然說不想當醫生了,“那你研究生怎么辦”
“不去讀了唄。”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