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吸頂燈投下的暖光,昏昧不清,老太太眼底的慈祥與關懷,卻很明晰。
一如這么多年來的關心。
姜妤笙自落地北城后,不知不覺繃緊的心弦,不由地在這樣的目光中放松了下來。
她放棄了要拿拖鞋的動作,就勢在床沿旁坐了下來,回望著老太太,坦白“不完全是。”
她垂眸,看著地板上自己縮成一團的影子,輕聲地說“奶奶,我和她的過去,有一個結。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但我沒有完全解開。”
“解不開了嗎”
“我不知道,也許吧。其實,”她吐露心聲,誠實地面對自己“重新遇到她以前,我一直覺得我已經放下了、不在意了的,可是她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又慢慢地把我以前的那些情緒勾起來了,我又有些沒辦法不在意了。”
老人很溫柔地注視著她,清明的眼神中含著心疼。
不論是什么樣的境況,認識這么多年來,姜妤笙給她的印象始終是平和的、舉棋若定的,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悵惘的姜妤笙。
她開解“那解不開,就不解了,我們以后不見她了,就當做什么都沒有發生過,像以前那樣生活就好了。”
姜妤笙抬起頭,笑了笑,帶著些無奈“她總來。”
“但你也總給她機會,是不是”老太太溫和地一語道破。
姜妤笙怔住。
老太太一副洞悉了的慈悲,走近了在她身邊坐下,拉過了她的手,拍了拍“其實你心底里,對她還是有期待的是不是”
姜妤笙喉嚨發干。
半晌,她承認“是。”
“本來已經沒有了的。”她問老太太,也問自己“奶奶,人有時候是不是就是這么奇怪,記吃不記打,經不起一點示弱和示好。”
“有時候會恍惚,好像做了讓人傷心事的人,和現在做著討好事的人,是分割開的兩個人。”
“拿過去的錯誤,懲罰現在的她,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有時候又覺得,她也挺可憐的。”
“她好像過得也不是像我曾經以為的那樣好。”
“我其實很受不了她,在我面前流露出落寞的神情。”
她記憶中,她是那樣驕傲凌冽的人啊。
可這份受不了,和她曾經沒有自知之明地來北城找薄蘇一樣,在她的“不認識”三個字前,都顯得好可笑。她到現在居然好像還會有些心疼她。
“奶奶,我是不是太心軟、太不記仇了。”她反省自己,也告誡自己。
老太太寬慰她“不是的,不奇怪,我也是這樣的人啊。小妤啊,奶奶活到這把年紀了,都還是會這樣呢。”
“這也沒什么不好的,人要是總記著別人不好的地方,記恨著,該過得多辛苦啊。”
“況且,奶奶相信你看人的眼光。你要是會對她心軟,那也說明,她是有值得你心軟的地方的。”
“
奶奶覺得啊,只要你自己覺得開心,怎么樣都好。要是罵她一頓,你覺得開心,你就懟她、罵她,大不了這個手術不做了,奶奶幫你一起罵。”
老太太突然起范,聲音都大了起來,姜妤笙被她逗笑。
老太太跟著笑,摸她的手背,接著說“要是覺得,不想罵她,心軟一點,自己會更舒服一點,那也沒關系,那我們就大度一點,不跟她那么計較了。左右就是,不要擰巴,不要為難自己,我們自己舒坦最重要。”
姜妤笙點頭應是。
其實不是真的都聽進去了,心底里的那個結,也不是真的就可以因此解開了、放下了。但說出來,好像多少沒那么硌得難受了。
她心口若有若無的沉悶稍散一點,側身彎腰幫老太太把一次性拖鞋取了出來,放到老太太腳邊,轉移話題,笑問“奶奶今晚洗澡嗎”
老太太應“不洗啦,你去吧,早洗完早休息,明天還要辛苦你。”
姜妤笙溫順應“好。”
她從行李箱里取出了換洗的衣服,去到浴室里,借由著清涼的水流,試圖把連日來的心浮氣躁都澆滅、沖凈,神清氣爽。
本以為就此可以睡個好覺了,但沒想到,大半夜,她還是被噩夢驚醒了。
她夢見了一艘巨大的游輪,在風靡云涌的大海上行船,巨浪翻涌,游輪著火,她往甲板上跑,眼看著就要跟著沉沒了。
她拼命地大喊“姐姐,姐姐,救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