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姜妤笙感受著她的存在感,心前所未有地靜,也前所未有地亂。
淡香縈鼻,似有若無。
許久過后,她終于忍不住,開口叫她“薄蘇。”
薄蘇一直在看她“嗯”
姜妤笙側目,直直地望進她的眼眸里“當年,為什么說不認識我”
聲音不大,眼神卻透著破釜沉舟的凜然。
薄蘇怔了一怔,那慣來不染塵俗、處變不驚的臉上,罕見地顯露出了幾分無措。
姜妤笙說“如果你不方便說,或者不想說,可以不說。”
“但是,薄蘇,我很困擾。”
“我需要一個解釋。”
“你不能把我當成一只多年前丟棄的狗,多年后偶然遇見,突然想起來了,有心情了,就希望我能夠在你幾次投喂過后,重新毫無芥蒂地接受你。”她目光與語氣都很平和,說出的話語,卻似一柄利劍,直穿薄蘇的心臟。
薄蘇艱澀“我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
“但你表現的就是。”
空氣一霎凝固,仿若針落可聞。
薄蘇紅唇囁嚅。
半晌,她垂眸,投降“因為當時身邊站著我表妹賀之航。”
“你表妹”姜妤笙蹙眉,“所以你怕被你媽媽知道你又和鷺城有牽連了”
“是。”
薄蘇目光幽遠,從故事的最開始說起。
那是一段當年離開澎島時都未曾與姜妤笙說清楚的過往。
她說“我出生于北城,十歲以前,一直和父母生活在北城的。我母親出身北城的謝家,算是書香世家,自小生活環境優渥,為人單純,大學的時候,繼承我外祖母的遺志,讀的播音專業,本會按照我外祖父給她安排的道路,進入電視臺,按部就班,衣食無憂一生的。但是大學剛讀到一半,一場舞會上,她愛上了我父親,一個來自澎島的空調銷售員,義無反顧地墜入了愛河。”
“她以為那是真愛,但其實不是的,我父親是早有預謀的,看中的她的家世和她談的戀愛,想要借謝家的東風一步登天。”
“我外祖父自然是不允許的,百般阻擾,但那時候我母親已經深陷其中,被蒙蔽了雙眼,只覺得是他們對我父親有偏見,越是被阻擾,便越是要在一起。”
“很快,她就被我父親花言巧語騙昏了頭,未婚先孕,還不不顧一切地生下了我。”
“他們以為生米煮成熟飯,我外祖父不同意也得同意,但沒想到我外祖父震怒,把她趕出了家門,直接與她斷絕了關系。從此,她被迫蝸居破落出租屋,洗手作羹湯,在家帶孩子。”
“日子一開始過得也算平靜,我父親還打著我外祖父遲早會軟化的主意,所以還能裝一裝。我母親因著為愛吃苦、為愛犧牲的自我感動濾鏡,也甘之如飴。”
但后來,我舅舅謝長業留學歸來,進入了謝氏公司主事,為了讓唯一的同父同母姐姐過得好一點,他偷偷接濟我母親,扶持著我父親開起了小公司。”
“本以為日子會越變越好的,但沒想到,我父親一經發跡,逐漸原形畢露,連裝都不裝了,整日在外花天酒地,還美其名曰是為了生意為了生活為了我們母女倆。”
“從我有記憶起,我母親就很少當著我的面和他吵架了,但我常常在夜里聽見她一個人壓抑的哭泣。”
“也許為了我有一個健全的家庭,她一直忍耐著。但有一天,我父親又吆喝狐朋狗友來家里吃飯,喝醉了,炫耀自己光輝戰績的時候,無意間被我母親聽到了,原來那些年里她曾以為的緣分和巧合,都是他的算計,連所謂的意外懷孕,都是他的刻意為之。我母親徹底地從愛情的幻夢里清醒了過來,惡心得不行,決意離婚了。”
“但我父親夢想著外面彩旗飄飄,家里紅旗不倒,不愿離婚,也不愿意失去我舅舅這棵倚靠的大樹,所以拿捏著我的撫養權,不肯離婚,說要離婚的話,她不可能讓她帶走我的。”
“他們僵持了兩年,最終,為了離開婚姻這片泥沼,她壯士斷腕,放棄了我的撫養權簽字了。”
“我離開北城前,她叮囑我,告訴我,她很愛我,她不是不要我了,她只是為了以后有一天我們會有更好的重逢。她讓我不要忘記她的教誨,不要忘記我是她的女兒,要好好地長大,有一天她一定會回來接我的。”
于是薄蘇牢牢地記住了她的這些話,很努力地、很優秀地遵守了約定,朝著她期待她長成的模樣成長了起來。
謝長嫣也踐行了她的承諾。
這么多年里,她沒有再婚,離婚后便不顧臉面地一步一跪回到謝家,伏低做小,一心一意、不辭辛勞地在謝家文化公司里工作,用多年的實績重新贏回了謝家人的尊重、謝亭先的認可,終于有底氣、也有能力把薄蘇接回北城,為她鋪平道路。
她說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她已經幫她把未來的一切都規劃好了。
她的一生已經無望了,但薄蘇的一生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