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不巧,倆人這次吵的就是這么高端。
朝中民間吵嚷大半年,爭來爭去無非一個“利”字。
王安石主持新政之前就和官家說過不管將來要干什么首先要把財政理清,要是朝中財政一直是一團亂麻,什么富國強兵開疆拓土想都不要想。
所以制置三司條例司從開始就從主管財政的三司下手,治國先理財,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天天對著見底兒的國庫能干成什么?
《周禮》中理財的篇幅占了一半,朝臣彈劾他是唯利是圖的小人,怎么不說周公也是聚斂之臣?
老蘇已經和他吵了大半年,萬萬沒想到這人還能追到家里和他吵。
半年前他還試圖說服老王,現在他已經懶得說那么多,“食祿者不與民爭利,受大者不得取小,你自己心里有數就行。”
韓相公前不久和這家伙在朝中辯經,倆人就《周禮》中的“泉府借貸”“國服之息”再次展開論戰。
雖然他沒有參與其中,但是想也知道場面能混亂到什么程度。
平時吵架是針對某個政策,和辯經的場面相比都是小兒科。
每個人對儒家經典的解讀都不一樣,古往今來那么多經典注疏,名家注疏尚且大相徑庭,朝中官員又幾乎都是進士出身,這邊援引這個大家那邊援引那個大家,旁觀者要是不認同還能再援引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
吵吧吵吧,吵成菜市場也吵不出結果。
在經典的釋讀上想說服對方幾乎不可能,就像太陽從東邊升起一樣,哪天有人信誓旦旦過來非要其他人都相信太陽是從西邊升起來的,其他人肯定覺得他是瘋子。
經典的釋讀就是這樣。
都是《周禮》記載的泉府之官,韓相公堅持賒與民不取利,王介甫堅持周時的國服之息比青苗法的利息還高,所以青苗法合乎古法,這能吵出結果才怪。
他們家景哥兒前不久派人送來了一種來自番邦的番薯,說是剪下莖葉插進土里就能活,沙土里也能種,一畝數十石,勝過種稻谷二十倍,生食如葛,熟食如蜜,種下去不顯眼,等到成熟一挖就是一大堆。
要是臭小子的說法沒有夸張,經典的注疏也就跟地里的番薯一樣,平時不顯山不露水,仔細一翻就到處都是,還各家說法都不一樣。
別的事情可能越吵越明了,辯經不存在越辯越明,雙方的立場和理念迥然不同,吵架的時候各執一詞,根本不在乎對面說了什么,能辯清楚才見鬼了。
幸好他不在現場,不然他肯定也忍不住加入論戰。
哪個讀書人能經得住這個誘惑?
王安石:……
倒也不用這么上道兒。
王安石今兒過來也不是為了炒冷飯,純粹是心血來潮想找老蘇查漏補
缺。
不是補他的缺,是補他們景哥兒的缺。
先前許大人已經將青苗法的漏洞點了出來,也提到可以怎么去補漏洞,可是不能指望全天下的官員都能和登州一樣盡職盡責,想讓別處也和登州一樣進展喜人大概要先換一批地方官。
他已經把三司和政事堂得罪的死死的,再把吏部也得罪了那才叫真的寸步難行,還是緩著點來吧。
不管怎么說,他都不認為青苗法有利息是錯的。
按照朝中那些人的意思,不管利息多高都是與民爭利,甚至讓百姓光還本錢都是朝廷小氣,這么說來只有直接送錢給百姓才能讓他們滿意。
賑濟救災都不敢直接發錢,當官當的腦子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