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仁軌在這一刻心中思緒百轉,甚至生出了幾分迷茫之感。
但他到底如武媚娘所預料的那樣“沉穩”,或者說心志堅定,已在轉瞬間回過神來。
在重新落座之后,他便朝著李清月問道“多余的考校就不必了,想來公主也不會在此事上誆騙于我,那么公主是想學禮記還是春秋”
說句實話,不用從習字開始教起,對劉仁軌來說還舒坦不少。
既然安定公主的習字準備都已妥當,那也不必非要按照什么“公主該學何物”的規矩了。
劉仁軌在接下這任務前,因無甚可參考,干脆將皇子教習的章程給借了過來。
他估摸著盧照鄰此人既陪同公主謄抄論語詩經,總是已將其講解過一些的。
這樣一來,按順序便該是禮記與春秋之流的書籍了。
盧照鄰旁聽著這句發問都覺得有點發懵,只覺自己隱約明白了幾分被抓來教授的意圖。
卻訝異地聽到,安定公主居然未做出那二中選一的選項,而是回道“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可否先請老師隨我走一趟。”
這實在是一個很奇怪的要求。
但大約是她先前做出的表現就已極為出挑,讓劉仁軌不能將她當做一個尋常孩童看待,以至于在聽到這句回話后,他只是思忖了片刻,便答道“如公主所愿。”
于是一個很奇怪的組合就出現了。
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還穿著官服,帶著個身著學子服的三歲小童。
雖長者為師,但因公主身份的緣
故,二者還是并列而行。
后頭則跟著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與一個已換上便裝的宮女。
好在李清月想去的地方也不是步行就能去的,需得先上馬車才行,又讓這樣一行人不必直接走在大街上。
李清月被澄心抱上馬車坐定,朝著車夫吩咐道“去晉昌坊。”
盧照鄰眼皮一跳。
晉昌坊這地方,在長安城中的地位有些特殊,但并不是因此地有高官居住在此,而是因為
關中最出名的佛寺大慈恩寺就修建在這里。
他近來和公主所說的外界消息里,與此地有關的也最多。
誰讓在五月末,此地就開始舉辦一場盛會。3
那是五年一度的無遮大會。
盧照鄰和李清月說過,若將其只當做一場佛教的聚會是不對的,這背后有很深的聯盟意味。
貞觀十九年,西行取經的玄奘歸來長安,于貞觀二十二年入住慈恩寺,出任此地的住持。
去年,也便是永徽六年,因佛教門徒各持己見,在翻譯因明入正理論之時,三家義疏各自矛盾。
宮中尚樂奉御呂才抓住了這次機會,當即提出了數十條疑問,前往大慈恩寺與玄奘辨駁因明之說。
雖說此次辯論最后以呂才辭屈告退落幕,但掀起的并不只是儒家與佛道之爭,還有佛教內部的宗派斗法。
于是就在今年,玄奘法師決意進一步獲得天子的支持,在官方欽定的名號之下弘揚佛法,以便挽回影響力。
這對于李治來說當然是一出互惠互利。
要說李治篤信佛教是不可能的,畢竟他都給兒子取名叫李弘了。
但既然玄奘所傳佛教對他鞏固政權有利,他也不妨給對方一些便利。
二月之時,玄奘趕赴德業寺為數百名尼姑受菩薩戒,四月里,他上表請李治題寫了一篇慈恩寺碑文。
當碑文刻成送抵寺院后,除卻理當向朝廷致謝外,他還在隨后的五月里將迎碑大會與無遮大會合并舉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