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早在前日,他就問到了那位馬氏匠人的住處,但他尋思著,正月初一登門去找人,怎么看都有點奇怪,還是往后推遲一天為好。
但在找上這處村落,聽到此地還沒什么動靜的時候,盧照鄰又忽然有點后悔了。
正月初二和正月初一,其實聽起來也沒什么區別的樣子。
冬天又不用耕地,起得早的真是屈指可數。
他果然是被公主的戰功給刺激到了,才會如此著急于找到這個可能的工匠人才。
盧照鄰哈了一口白氣,將外頭披著的斗篷又給裹嚴實了一點。
海州幾乎沒有山,倒不是山里的那種冷。但冬日的風呼嘯自平原上吹過,在吹入東海之前先拍打著村落前頭的高樹,以及他這個倒霉的早起行人,也讓人有點后悔,為什么不先在點著暖爐的屋子里多待一會兒。
但想歸這樣想,他還是快速朝著一個方向走了過去。
按照他最近探訪的那個匠人所說,馬氏女就住在這個村子的村尾。
不過,哪怕女戶隸屬于戶籍下等,這位倒是在臨近的工匠中得了個尊稱,說是登門向她請教的時候,大多稱她為馬師。
就是有點奇怪,不知道為什么,那最后一位給他指路的匠人在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衣著之后,說了一句“幸好你不是個工匠”。
“好像就是這里了”
盧照鄰遠遠望見了村尾的另一道欄桿界限,頓時大喜,快步朝著那最尾端的一間院子走去。
還沒等他走到門前,他就聽到了木工敲打的聲響,在這尚且寂靜的村落中顯得格外清楚,更讓他確定自己并沒有找錯地方。
但就在這一刻,他突然聽到了一道格外中氣十足的女聲“我說了多少次了,打造上等家具最忌諱用鐵釘,釘銷釘銷,那是竹釘和木銷,做到管而不死。我看你腦子丟在路上,還不如割圓術畫出來的圓合體轉得快”
“馬師,我”
“我什么我,還有這個位置,我是不是跟你說過,你沒幾個錢就少給我玩這些費工費料的東西,老老實實用大
進小出楔。這榫卯定的不是這兩片材料,是你自己多掏錢的心是吧。”
盧照鄰頓住了腳步。
從他所在的位置已經能夠看到,在那頭有一個指指點點的人和一個滿頭大汗的人,就是這場面簡直滑稽得驚人,因為那個提出建議之人年紀正輕,反倒是那個手握工具的約莫有個二十來歲。
前后那連珠炮一般的斥責讓他下意識地抹了把臉上的汗,也連忙說道“我,我這就改。”
可回給他的卻是這樣的一句“別改了木工嵌合這東西差之毫厘謬以千里的,你做下一件的時候重頭再來好了。”
也就是在這話說出的同時,那年輕的姑娘忽然敏銳地察覺到,自己身上多了一道注視。她當即轉頭朝著門外看來,正好見到了在寒風中哆嗦、目露驚愕之色的盧照鄰。
然而下一刻,在盧照鄰的視線中,好像方才的一切都是錯覺一般。
那年輕姑娘走了過來,臉上的表情一改方才的潑辣,配合上她那秀麗的五官,竟像是個尋常的文靜女子。
不,倒也沒那么溫和,或許在她的眉眼之中還能看出些生意人的爽快氣度。
她打量了一番盧照鄰這張完全沒有印象的臉,從容問道“請問您找誰來打家具物件的”
但真是奇怪了,怎么會有陌生的客人在這么早就找上門來。
她看了眼天色,太陽到此時才升起在了村頭,照在接了一層薄霜的地面上。
大概也照在了,盧照鄰有一瞬間往后挪的腳步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