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麻煩的是,往前方探路的士卒方才來報,再往前走,地面愈發濕滑。
馬有革履蹄鐵,能在這樣的山道上緩步而前,人卻來不及在倉促之間獲得用于這么多人的腳馬子,只能盡量以征調來的鐵片與步片,在那遼東草絮鞋的鞋底捆綁出防滑的形態。
饒是李清月的體力不能按照尋常人的情況來估量,在又走出了一個時辰后,都已覺得腳底像是有著逾越千斤的力道,正在拉拽住她的腳步。
可算算原本預計的路程,今日又還遠不到停下的時候。
“讓走不動的將分發下去的肉干和飴糖都吃了。”李清月低聲朝著隨行的黑齒常之說道,就見對方當即邁著大步往回走去。
這兩種物資在軍糧中確實奢侈,可對于要面對高原反應的兵馬來說又確為必需之物。
該當慶幸,在益州籌備軍糧的段寶元和她往來甚多,也知道她絕不會無端提出這樣的需求,寧可暫時搬空州府也將東西都先給供應了上來。
可即便如此
“西域黃沙之中的作戰和藏區冰原之上的情況是一樣的,一旦開始走了就不能停下來。”
李清月朝著發聲之人看去,就對上了薛仁貴的臉。
他繼續提醒道“大總管已將自己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既為將領,便不能再對余下的事情耿耿于懷。”
“何況,這些士卒看著大總管行于隊伍之中的表現,各個都比平時憋著一口氣,反倒是您若對他們個個噓寒問暖,讓他們在稍顯疲態的時候就暫歇腳步,才是真要讓他們永遠留在此地了。”
李清月將自己的襖子又扯緊了些,但依然沒忘記將那件仿佛是為領路而生的披風拉扯端正,悶悶地應了聲“嗯”。
她當然明白薛仁貴話中的意思,可這出自大渡河進軍藏區的決定乃是她的諫言,她便總覺得,自己對于參戰的每一個都需要負責。
但好像她能做到的,也只是讓人將隊伍之中倒下的士卒就地掩埋,再將他們的名字都給一一記錄下來,作為回返后發放撫恤的文書憑據。
再便是
當臨近入夜的安營扎寨中,在士卒上奏周邊的木柴已不夠供給取暖燒水之時,李清月朝著周遭臨近雪線的寸草不生看了一會兒,忽然指了指后方的糧車中覆蓋了油布的那一批。
“去將木炭分發下去,節省著點。”
木炭薛仁貴聞言朝著動靜發出的方向去看,發覺那數目還當真不少。
“大總管哪來的那么多木炭”他驚奇發問。
李清月指了指唐璿,“他給我
建議的,說蜀中冶鐵業發達,木炭庫存必定奇多。只要此戰能打贏,陛下不會計較我從鐵官搶木炭。若是打不贏”
“以吐蕃那等條件,打不贏我們也回不去,還不如賭一把。”
薛仁貴看了唐休璟那張乍看起來溫吞老實的面容有好一瞬,沒從這等激進的決定中緩過神來,可偏偏也就是這個決定,讓這支仿佛已因今日趕路凍僵的隊伍里,驟然爆發出了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之聲。
薛仁貴聽得出來,那分明是對今日還能吃上一口熱飯的喜悅。
李清月一邊把玩著手中的羅盤校準輿圖方位,一邊繼續說道“我選擇這條路就已經是在冒險了,難道還怕再多冒險一點嗎”
唐璿敢賭,她作為對方的上司,當然也敢賭。
可這句在她自己看來輕描淡寫的話,聽在薛仁貴的耳中,卻很難不讓人心頭一震。
在她面前隨后點起的炭火和那些士卒小隊中升起的一樣微弱,就連所用的飯食也和士卒的并無區別,薛仁貴卻覺得,自己仿佛已能從這簇微弱的火光中,看到一道被投照到放大的身影,讓人不由為之心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