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此刻還有那樣多雙眼睛望向這一方,在這“接你回家”四字傳入她耳中的那一刻,文成公主險些遏制不住,想要落下淚來。
夢中聽到這樣的話尚且讓人情難自控,何況是真出現在了面前。
這四個字,說得何其之輕,又何其之重。
二十三年了啊。
從貞觀十四年議定由她前往吐蕃和親到如今,整整二十三年了
去掉沿途所用的時間,她也已經在吐蕃住了二十二年,占據了她人生中過半的時間,讓她都快模糊了記憶,忘記到底哪一邊才是她的家。
而現在她終于等到了重歸故里的這一日,也被這回家一詞,揭開了她置身異域王廷之中的所有辛酸與游離。
“回家”文成下意識地將這兩個字重復了一次,話中有著她自己都能聽出的顫抖。
“對,回家。”李清月在馬背上朝著她伸出了手,“你已盡到了自己的責任,該當榮歸故里了。”
說來也不知道該不該當算是緣分。
貞觀十四年松贊干布派遣使者入中原的時候,這位使者不是別人,正是彼時深得松贊干布信任的祿東贊。
這個朝見求親的場面被唐宮之中的知名畫師,也就是后來接替了將作大匠位置的閻立本,給勾勒在了畫筆之下,名為步輦圖。
李清月就曾經看到過這幅畫,其中站在禮官之后的第一個男人,就是與她交手的祿東贊。
而今日,卻是用換回祿東贊的遺體為交換條件,令文成公主得以還朝。
但這對大唐來說可能算是“緣分與宿命”,對吐蕃來說,這便是實打實的屈辱了。
當年的吐蕃是憑借著松州之戰讓大唐意識到,這個地處高原之上的鄰國,已經在松贊干布的帶領下走上了強盛之路,不能當做等閑角色看待,便以文成公主攜帶中原的工匠、文化、良種,以圖與吐蕃盟好。
如今卻是他們剛對著大唐邊境展露野心,就被悍然斬斷了那只最為鋒利的爪子,被迫收回覬覦大唐的手腳,仿佛是這雄圖霸業的衰敗征兆。
他們又怎么會高興得起來。
至多就是在表面上不失禮數罷了。
李清月的目光自文成公主的身上挪開,轉向了這些迎送公主歸國的隊伍,就發覺欽陵贊卓此人果然并未在儀仗上有所怠慢,反而當真拿出了“禮送”的架勢。
打眼望去,就連當年跟隨文成入藏的工匠與樂師都有不少隨同一并送還的,在隊列之中不難看出這些人的中原相貌。
至于出行的人數,也早在他們抵達之前就已由斥候探報送來,足足有數千人之多。
若非如此,李清月也不必拿出這等嚴陣以待的軍容,謹防欽陵贊卓來個趁機進軍。
這顯然是他做得出來的事情。
可惜無論是唐軍的警惕表現還是歡迎的陣仗驚人,都儼然斷絕了他的這個翻盤機會,讓他只能安分一點行事。
見這位
唐軍主將在與文成公主的交談結束,從掃視跟隨隊列到轉向了他,欽陵贊卓極力壓制住了面上的敵意,沉聲問道“文成公主已如你所說被我等禮送而來,我父親呢”
“著什么急啊。”李清月撥轉了馬頭,朝著欽陵贊卓的方向走了兩步,“你是要將他變成大唐的恩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