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敦實因身居洛州長史位置而被調度到此地來協辦封禪開路一事,也正如李清月所猜測的那樣,并未那么早就入睡,而是還在連夜處理文書。
當李清月找上他的時候,便很輕易地發覺,這位年過七旬的長者臉上又多了幾分疲憊之態。
李清月順手接過了他遞過來的文書,提醒道“我看早年間就不該將孫神醫請到洛陽開辦東都尚藥局,讓您之前接受了數年的調理,現在干起事來越來越不要命了。”
賈敦實含笑回道“可公主不也并未休息嗎”
“我沒休息的原因,賈長史應該也有數。”李清月朝著外頭還能隱約聽到聲響的方向指了指,話中含義不言而喻。
賈敦實頷首。
他愿意對有些情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不代表他活到這個歲數上還活得糊涂。
安定公主和劉博士在搞些不對勁的東西他肯定知道,但是
但是這些不能為外人所知的東西,所能起到的效果如此特殊,他又怎么會將其揭穿上告。
畢竟,他是曹州人啊。
封禪的道路從洛陽開始經過的四州之中,其中的一州就是曹州。
這種特殊的開道之法節省下來的人力里,也有相當一部分是他的同鄉親眷友鄰,這要讓他如何能不選擇做個糊涂人,甚至要為公主處理好掃尾事項。
或許就算不是因為這個緣故,以他的性情也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他剛想到這里就聽李清月在落座后又道“賈長史又不像我一般需要偷摸做事,到底是何原因拖延到夜半,我想你我應當同樣有數。恕我直言多問一句,自你任職洛州長史到如今也有六七年之久了,難道還要將自己當做賈景遠的弟弟,而非以一方長官身份自處嗎”
賈敦實沉默了一瞬,方才緩緩答道“公主這話說得過于直接了。”
李清月認真回他“不,這不是直不直接的問題,而是我想,既然古人有言七十而從心所欲,賈長史完全不必庸人自擾。”
當年的賈敦實,是因李清月先提出了為賈敦頤舉辦水陸法會,博取洛陽民心,才進入了她的視線,又向著母親做出了舉薦的建議。
但這并不代表著,他當真只是因為兄長的緣故,才能得到此等重用。
李清月不會僅僅因為一個兄弟在同地為官的宣揚手段,就貿然做出這樣的決定。
她看中的本就是賈敦實自己的本事。
“庸人自擾”賈敦實喟然一嘆,“或許吧,顯慶五年陛下在我兄長的紀念碑銘邊又為我修建了一座功勛碑,將其號為棠棣碑后,我便時常覺得自己所做的尚且不足。我又不似兄長一般敢作敢為,敢去查抄富戶農田分于百姓。”
李清月打斷了他的話“但賈長史善于養民,縱然行事中庸,也無礙于您的政績。就比如此次為泰山封禪的清道撫民,若無賈長史的協助,我也沒法做個甩手掌柜。”
她
將大略翻過一遍的文書擱置在了一邊,對于近日的官道侵占農田補償有了數,這才繼續說道,“我想,現在賈長史應當可以告訴我,您到底在犯難些什么了。”
在這話問出的瞬間,賈敦實可以清楚地看到,在安定公主抬眸望來的目光中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懾人,讓人甚至在這一刻忘記了她的年齡,也忘記了她的絕大多數成績都在軍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