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眼見英國公依然在以一個看待晚輩、看待天子的純正目光望
向抵達病榻前的他,李治幾乎克制不住地紅了眼眶。
李勣顫聲答道“有些話我應當不必向陛下說了,您已是一個合格的天子,無需我來指手畫腳。”
“英國公何必如此說”
李治下意識地握住了英國公的手,便發覺這位老將軍早年間久經戰場的磨礪,讓他縱然到了生命的尾聲,還依然在手上力道不小,甚至以另一只手拍了拍李治的手背,仿佛是對他做出了一番安慰。
“陛下,我只有兩件事想說。”
李治哽咽“你說。”
“一件,是希望我的身后事一切從簡,如今天災橫行,實在不必再多生事,便如陛下早年對我的允諾一般讓我隨葬昭陵,便已足夠了。”
英國公說到這里,語氣已有幾分虛弱,但大約是因為后面的那一件事對他來說更為重要,他闔目休養了一陣精神,這才以更咬字清晰的方式開口“早年間,先帝曾經對我有一句評價,他說我與江夏王不能大勝,但也不會大敗,乃是穩中求勝之將。”
“我追隨先帝平王世充、滅劉黑闥、攻竇建德,先后出征東突厥、薛延陀,所經戰事中的表現確如先帝所說。比起天下名將,我的天賦并不出眾,但勝在有識人之明,和對士卒優待之心。”
“您太自謙了。”李治心中暗嘆了一聲。
父親對英國公的這句評價,哪是對他能力的貶低,分明是在將他和彼時恃才傲物的薛萬徹相比,比起不能大勝必然大敗、性情極端的薛萬徹,英國公才當真是他李唐的棟梁之才。
那是賢將與才將的對照罷了。
比起后者,自然是前者更有能成為托孤之臣的潛質。
事實上,在李治看來,英國公的表現無愧于父親和自己對他的信任。
“是否自謙我心中有數,”李勣目光中越發有了一派超脫沉靜之態,緩緩說道“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也并未到老糊涂的地步,所以不知陛下是否愿意信我這個平庸之將,在死前對朝廷將領的評價。”
“您說吧。”
李勣道“自邢國公病逝后,若我也過世,軍中資歷最老的便是涼國公。”
李治頷首“不錯。”
安定雖然在軍伍之中的威信很大,對隴右、蜀中、安西、遼東、河南河北道的府兵都有過統領的經歷,但若算起統兵的年頭,確實不如自郕國公改封涼國公的契苾何力。
李勣緩了口氣,這才繼續說道“涼國公雖出身回紇,但對李唐的忠心毋庸置疑,乃是外族將領中的標桿,只可惜他已年事漸高,倘若西域、吐蕃戰事復起,請陛下謹慎派遣他為將。契苾何力作戰素來不顧己身,我怕他因此折戟。倒是”
“倒是同屬外邦將領的黑齒常之、阿史那卓云已可堪大用,或可替代他出任安撫大使。”
李勣咳嗽了兩聲,隨后的聲音更是低沉了下去,只好在還足夠讓李治聽個清楚“薛仁貴、李謹行、高侃等人可以為將,不可為帥。此三人長于進攻,短于
戰略,知如何破敵,但需上有旨意。請陛下謹慎用之。”
李治應道“我明白。”
薛仁貴的帶兵缺漏在其放縱士卒的表現上已可見一斑,李謹行長居遼東,因有安定在旁指點倒是看不出問題,高侃多征戰于云中、安西一帶,也少有獨立為大帥的履歷,同樣很難確定其能否為帥,但既然英國公已如此說了,總要從旁做個參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