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之上她極擅把握時機,在今日這樣的場合中她也當然是如此。
她往前走了兩步,讓自己確然在談及正事的端正神情,被更為清楚地映照在了燭光之中。
隨即回道:“我統兵折返抵達上邽的時候,皇兄讓太子詹事楊思正來傳了一條消息,說是希望我能將隨行府兵之中的一半留在隴右,以防一時之間涌入關中太多人口,給關中百姓的食糧造成負擔。”
“此外,他還希望阿娘讓兩位轉運大使送到鄯州的軍糧拿出十萬石救濟關中,分給陳倉等地的災民。”
武媚娘握著茶杯的手微微一抖。
若非她素來定力驚人,真是險些要在聽到這兩句話的剎那,將杯中的茶水給潑灑出去。
“阿娘,您看看,他欺人太甚了!”李清月一邊說,一邊在母親的對面坐了下來。
她手中的頭盔更是直接丟在了一旁,發出了一聲當啷聲響,又隨即被那陣激憤之下的控訴給掩蓋了下去。
安定公主的這張臉也因這份憤慨激烈愈顯眉眼凌厲,“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當的太子。若是他跟著阿耶學,就應該學會權衡利弊,審時度勢,起碼也知道如何在表面上把關系都給處融洽了。他若是跟著阿娘學,就應該學會如何擢選人才,物盡其用,更應當知道身處天家權勢中心到底該當與誰為友。”
“結果他可倒好,什么都沒學會,就學會了阿耶的生病,阿娘的……”
李清月卡殼了一下:“算了,別管他到底學了點什么吧。”
明明是應該嚴肅的場合,武媚娘繃著嘴角,終究沒忍住露出了一點笑意,甚至發出了一聲輕嗤。
“我在說認真的!”李清月將手往面前的桌案上一撐,語意決然,“身為太子,災厄不能平,病患不能除,賢臣不能近,政令不能通,諫言平庸,政績不明,連將來做個守成之君恐怕都難成,何況,今日的大唐需要的也不是個守成之君!”
“中原受旱災困擾,以吐蕃為代表的邊地勢力卻因氣候和暖、憑借著農牧業而崛起。別看方今東西南北四方戰事局勢尚可,但無論是府兵制還是羈縻都護統轄都有種種弊病,根本不能只當唐軍大勝,慶功飲酒即可。憑什么守成?”
“但就算是守成之君,也得為兄弟姊妹之榜樣才對吧!可他呢?”
李清月咬牙切齒,“他居然給我下絆子!阿娘,你說這像話嗎?”
不像話!
武媚娘的心中即刻有了一句回應的判斷。
或許都不能用不像話來形容太子的表現。
她在剛聽到安定說起李弘的所作所為時都差點驚呆了。
那一刻她滿心在想,自己此前還覺得太子仁懦無知的判斷,是不是還是距離他真正的表現相距甚遠。
他根本不懦弱。
一個膽敢向妹妹開口就借十萬石軍糧,還讓她扣押五萬人不能進入關中的人,絕對稱不
上懦弱。這應該叫做——
武媚娘目光一冷:“他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愚蠢了……”
這顯然不是因為她忙于完成對百官的銓選,希望能盡快自大唐的基層抓出更多的可用之人,而讓李弘疏于父母的管教,在不知不覺之間長歪了。
而是因為他本就有著這樣匱乏的從政天賦,只能用最為蠢笨死板的方式來回答上“大唐太子”的這份答卷。
但他總算還是有一點學到了他的父母,那就是當他的“太子”地位遭到動搖的時候,一種出奇的敏銳便會促使他去做出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