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卻搖了搖頭:“怎么會將此事交給李相來做呢?制舉是尚書省的職責所在。”
“我阿娘說,不如將此次科舉考生的名字通通在答題后封上,將這些糊了姓名的考卷送去閱卷。如此一來,便不必擔心武氏宗親會因為得到優待而從中脫穎而出,更不必擔心考官在評定這六份試卷的時候會有所偏頗,拿出來的必然是個公道的結果。”
“若是我外祖父泉下有知,知道他的承爵嗣子是以這等方式選拔出來的,也該當瞑目了。”
李弘說到這里,忽然覺得周圍的氣氛有些微妙,不由下意識地朝著周圍逡巡了一圈。
從諸人各異的面色中他更加確定,他剛才說出的那一番話里,確實有什么不妥的東西。
與其說這些人是因為在認真聽他說話而保持緘默,不如說,是他們都忽然陷入了一種凝重的
沉默之中。
李弘遲疑著發問:“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嗎?”
楊思正自覺自己不能算是個聰明人,都覺得天后此舉大有內涵,在聽到了太子的這個問題時,該當以點頭回應。
把考生的名字都給糊上然后審閱這個辦法,哪里是什么小事!
太子在將其說出的時候,仿佛真只當那是個需要被用來確保公平的手段,可事實上,這對于整個制舉簡直要造成翻天覆地的變化。
周國公武士彟能不能在選出個嗣子后瞑目不好說,他們在場諸人的先祖怕是要在墳墓里跳出來!
他們弘農楊氏為何要在這南北朝戰亂中,寧可允許旁人冒認祖先,也要將楊姓子弟匯聚在一起,還不是因為,氏族之間的姻親關系和同宗關系就是最為穩固的入場券。
宰相李敬玄為何要讓自己和趙郡李氏聯宗,又先后迎娶了三任名門望族出身的夫人,同樣是因為朝堂之上的守望相助在方今時局之中相當重要。
正是這些日積月累下來的優勢,讓他們的宗族子弟在參與科舉之時,只要將籍貫出身寫在上頭,便能比起常人更多一個出頭的機會。
更有甚者,背景靠山格外硬的考生,可以在制舉沒有舉辦的時候,在貢舉的流程中直接跳到禮部的省試環節。
這幾乎已經變成了約定俗成的關系。
現在卻突然有個人說,要將大家的名字都給蓋上,以確保旁人不要看到這些信息?
楊思正和同在此地的戴至德兩廂對望,張文瓘和蕭德昭面面相覷,都自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憤怒與驚懼之色。
楊思正是因為弘農楊氏的關系才在太子東宮任職的。
戴至德的父親便是宰相,他也是宰相。
張文瓘雖然是由英國公李勣提拔上來的,但他怎么說也出自清河張氏,他的兄長甚至比他還先一步踏上仕途。
蕭德昭就不必說了,他出自蘭陵蕭氏。
這些人,都是科舉展露姓名的受益者!
……
“太子不需要參與科舉,在代為監國的時候也沒有負責主持過科舉,竟是一點都沒意識到這其中有這么大的問題。”蕭德昭背著手走出東宮的時候,便忍不住低聲嘀咕。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該當怪太子沒有一點為政上的敏感性,還是該當說,多虧了有太子這個門路,才讓他提早了一步知道了這個消息。
天皇天后巡視洛陽之時,科舉往往由東都尚書省舉辦,而非交由太子,也恰恰讓他少了這方面的學問。
此前他們這些東宮屬臣都并不覺得此事要緊,可今日卻覺得,太子實在是有些愚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