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定鼎中原之前數百年的禮崩樂壞,確實沒有什么“魏晉風流”可言,卻也無形之中讓人有了一個變化,那就是在知道這皇位輪流做的“傳統”之后,說出奪位這樣的話來,要遠比此前容易得多。
何況,她身為天后,動輒調用天子印璽,便遠比任何人,都離那個位置更近。
武媚娘唇角的笑容越來越盛。
明明是在問出是這樣一個嚴肅至極的問題,她目光之中的勢在必得卻愈發破繭而出,“阿菟,你之前敢在我的面前,說出不想讓弘兒坐在太子的位置上,敢向我控訴你阿耶的不公,又敢不敢接下這一句呢?”
這不是尋常人能有膽量做出的事情。
畢竟,光是那“我的儲君”四個字,就已將劍指李唐皇位的豪氣崢嶸給展現得淋漓盡致,也離經叛道到了極點。
但凡讓此事消息外泄,一個密謀篡位的罪名總歸是沒跑的。
可她又必須有此一問。將這句石破天驚的話,第一個就對著這個十七年間心意與共的女兒說出來。
在意識到,自己唯有越權奪位才有可能讓權力真正把控在自己手中的那一刻,武媚娘心中所想的,絕不僅僅是拿到權力本身而已。
若她想要的只是權力,那她完全可以在天皇在被長子氣成今日這個樣子的時候,在這段夫妻關系終于因為權力的排他性而無聲有隙的時候,出手讓李治的病癥惡化下去。
到時候,就算李治真要讓賢兒接替兄長成為太子,既然這個兒子還沒有經歷過真正的打磨,根本不可能斗得過她這個天后。
她以先帝欽定的輔佐者身份,在新一任天子繼位之時繼續攝政臨朝,同樣能達成這樣的目的。
但太后和天后的臨朝稱制、攝政代理有什么區別嗎?那依然是一種不曾脫離開父權的恩賜,與她想要的完完全全屬于自己的權力大相徑庭。
固然這份非同一般的妄想勢必會遭到李唐上下的瘋狂反對,甚至稍有不慎就會導致統一的局勢全盤崩塌,她也想要去這么做。
她能,那就去做。
但比起天下各州官員層層反對,在天下百姓先遭天災后遭人禍中殺出重圍,她不如再為自己選定一個最好的幫手,也是一個最好的繼承人,用一種結盟之后的內外合作之法
達成這個目的。
這問題與她此前的話相互應和,又分明還有另外的一句話潛藏其中——
李治囿于禮教成見與男女尊卑,不敢也不許安定成為繼承人,她卻敢用!
就看,她的女兒是不是也如她一般有這樣的膽量,打破這個枷鎖!
……
這當然是一種冒險。
寢殿之中的燈燭,雖是因天后臨時到訪而被倉促點上的,但這絲毫也不影響她在對著女兒說出這幾句話的時候,看清她有何種表現。
倘若她看到安定自覺自己一朝為李唐的公主,就要繼續忍受著宗法制度下的子女歸屬,忍受著一次次與功勞不對等的封賞,成為天皇手中的一把利器,那么她便要即刻重新審視這段母女關系,將之前所冒的風險都想辦法平復下來。
但她也無懼于這樣的危險。
既要取而代之,就勢必要走一條荊棘滿道、亂石嶙峋的路,若是連這一個最有可能拉攏到手的盟友都不敢去嘗試著拉攏到手,她還談何往后。
反正在她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她就沒有了猶豫的資格!
好在,她應該沒有賭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