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著進屋來的女兒看去,不知該不該說,李治的偏袒不公道真是體現在了方方面面。
比如說,在他醒來的時候,他就完全忘記了在他昏倒之前的另外一樁事,若非武媚娘在他睡下去之前多提醒了一句,他可能都要將其徹底拋在腦后了。
但就算被提醒想起,他好像也根本不太在意這最后的人選,仿佛李弘的過世已經占據了他的全部心神。
李清月倒是沒甚所謂:“反正這出選駙馬到底是因何而起,阿娘和我都很清楚,只要能夠達成目的就好,何必去管這個過程呢?”
她順勢在武媚娘的身邊坐下,繼續說道:“說句實話,若非阿娘有意問鼎那個位置,在我之后還當有人作為策應繼承,我大可以選擇像是卓云一般,在西突厥部落中選出了個五六歲的女孩子當做繼承人。我聽她在來信中說過,同歲的孩子里沒有摔跤能夠摔得過她的,學起中原文字的速度也比尋常孩子快,總比她一個武將面臨被卸任的風險生個親生孩子妥當。
”
卓云的這個選擇顯然很有必要,畢竟雖然大唐武將不多,但盯著她那個北庭都護位置的也并不在少數。
而她沒選擇將兄長阿史那道真的孩子領養在自己的名下,則是出于對西突厥安撫懷柔的考慮。
她笑了笑:“不過現在人提前選出來了也好。洛陽元氏和根基極深的中原世家不同,也已在阿娘麾下效力多年,在定下了人選后,讓元希聲在眼皮子底下成長,還能防止不少禍端。若是出了點什么意外,那洛陽是阿娘多年經營之地,也能盡快發現。”
就像她和李治所說的那樣。若是選出了個不合心意的怎么辦?
直接將人換了就是,多簡單的問題。
這件事的主動權,從頭到尾都掌握在她的手里。
至于這拖延出的四年時間,可足夠她做很多的事情了。
“希望他能如你所愿吧。”武媚娘拍了拍女兒挽住了她胳臂的手背,轉頭就對上了她比之平日里更顯殷切的眼神,忽然又覺心中一軟,“你不必擔心我。”
李清月搖了搖頭:“不是說您能在今日就繼續處理朝政要務,我便可以不擔心的,有些話,該說還是得說出來,不要憋在心里。”
“天皇陛下因為前太子過世而病倒,有太醫圍著他團團轉,有朝臣和宗親對他的安危慰問,也有現任的太子一直守在他的病床前頭,但阿娘呢?若非要說的話,您對皇兄的關心一點不少,也是您十月懷胎生下來的。”
在生下這個孩子的時候,武媚娘還正處在昭儀的位置上,距離能夠真正執掌自己的命運,還有著相當遠的距離。
可以說,正是這個孩子見證了她一步步走上巔峰。
就算他終究沒像是另外一個孩子一般,極其堅定地站在了她的背后,也因為無能,險些變成一把刺向天后的利刃,現在人都已經死了,還是以這等狼狽的方式在被驅逐出關中后病死,做母親的又如何有可能毫不心疼呢。
武媚娘聞言恍神了一瞬,喃喃道:“是啊……”
在之前意欲廢黜太子的時候,她確實已經意識到,李弘和她之間的母子親情,已因為很多東西被沖淡,到了全不似十多年前純粹的地步,但這個被送往襄州的孩子也并非從未存在過。
李素節貿然回京,牽扯進政治風云之中,險些牽連到蕭妤和她的兩個女兒,都在死后讓蕭妤病了一場,她又怎么可能做到對李弘的死訊無動于衷。
“幸好,還有你在我身邊。”
這只握住她胳臂的手一如她昨日開弓一般有力,也讓人下意識地覺得,哪怕這一出出的消息都來得何其意外,終究有人始終站在身邊,將她放在前頭,便有了迎接任何風雨的底氣。
何況,她自己也并非接受不了這樣的噩耗。
在母子分道揚鑣的那一刻,有些事情就已經注定了,只不過是來得早晚有所不同而已。
武媚娘平復了幾分情緒,開口道:“你放心吧,我不會因為這個改變之前的想法,也不會因此停下我的腳
步。”
“弘兒的那封信,確實讓人感觸良多,我也很慶幸,他到底沒在臨死前活成一個怨天尤人的樣子,但——我從來不是因為他的無能,才選擇自己往前走出一步的。”
所以李弘在臨死之時做出的改變,和他對李賢所寄予的希望,都不會讓武媚娘出于愧疚的情緒,重新嘗試去培養李賢,放棄自己那個想要顛覆李唐江山的計劃!
這便是她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