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來接茶花,慕煙就只好將它抱放到書齋室內。她打起書齋門簾,走進齋內,卻見正中大理石畫案前立著一道修長人影。她認識這道背影,昨夜雨后,她目送他離去,任他身影遠走,帶走了她心中關于他的所有過往。
昨夜那一見于她已是與他永別,為何不過轉日,就又相見。一瞬間,慕煙心頭幽緒百轉千回,她想要將花放下、轉身就走,然而未待她轉身,畫案前那人已先轉過身來,輕彈了彈手中的一支紫毫畫筆,朝她微微挑眉,“這么巧。”
哪里有這樣的巧事,慕煙微咬了咬唇,垂下眸子,依儀向他行禮道“參見郡王殿下。”
“永寧郡王”神色含笑,“將花送過來,孤要畫茶花。”
慕煙抱花走近前去,將山茶安放在畫案前的一張小幾上,以便“永寧郡王”對花摹畫后,就恭聲請退。然而“永寧郡王”不放她走,說他的隨從不知躲懶跑哪兒去了,讓她在旁研墨添水,侍奉他作畫。
宮女無法違背郡王之令,縱是心中糾結,慕煙也只得應喏在旁侍奉。她默然旋著墨錠,只覺隨著硯堂清水化開來的絲絲縷縷,是她自己亂麻般的迷茫思緒。
沒有一宮女和一郡王連著兩日巧遇的事,蕭玨是故意在此見她。為何如此,他并沒有認出她來,沒有人會認出一個早死在多年前的人,那蕭玨為何要這樣做,這不似她記憶里的蕭玨會做的事。
但,那也是多年前了。慕煙悄然抬眼,眸光無聲輕落在眼前人身上。小時候的蕭玨常穿淺素色的衣裳,而眼前的蕭玨金冠束發玉帶束腰,一襲如意云紋錦袍映襯得他光彩煥發身量挺拔。盡管容貌間仍能尋出兩分相似,但他通身氣質已完全不似從前,若說從前的蕭玨如玉溫潤,如云中白鶴,眼前的蕭玨卻有一股凌厲銳氣,似是出鞘的寶劍,也似傲然的牡丹,與她記憶里的他大相徑庭。
既已物是人非,她又如何能理解現在蕭玨的所作所為呢。
慕煙心意沉沉時,不知她悄然打量身邊男子并若有所思的模樣,正映在畫案前光可鑒人的汝白釉瓷筆筒上。皇帝筆下不過隨意寫畫而已,目光實暗暗注視著那映在白瓷釉面上的人影,唇際也不由微牽出一點笑意。
在皇帝心中,這名為姜煙雨的宮女有點意思。盡管他也不知這動不動就流淚、十分怯弱膽小的少女,到底有意思在何處,但他就是從昨夜到現在時不時會想起她,會在想找點樂子松快松快心境時,第一時間就想到她。
確實心情松快了些,盡管并不知為何松快,但看著眼前映在白瓷釉面上的人影,聽著耳邊她研磨時衣袖輕輕拂過案角的聲音,心里就不由自在輕快了不少。皇帝心境寬松,抬眼側看向這少女,見她忙垂下眸子,握著墨錠的手攥得緊緊的。
昨夜燈下皇帝就注意到她手上有凍瘡,這會兒在白日光照下清晰看去,見她手指腫得厲害,再做幾天粗活,恐怕就要生水皰潰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