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的路面也映著柔和的微光,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長。教學樓在西面,一路上,夕陽把人的臉照得熱熱的,湖藍的天也被烘得微微泛黃,遠方有薄薄的云托在山頭。
然而臨近高一年段的教室,賀遠舟才意識到自己的疏漏,他只記得初緒高二高三在十五班,高一分班之前具體在哪個班,他記不大清了。
當然也是因為高一的時候他們還不算很熟,都是她跑到一班來找他,他從來沒去過她的班級,也沒問過她。
這么一想,也難怪初緒說他一開始不喜歡她,他當時確實表現得滿不在乎。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還記得初緒是個愛湊熱鬧的家伙,他去教學樓的這一路,有不少學生成群結隊地朝他的反方向走,應該都是去籃球場的。
賀遠舟的腳步微頓,轉身折返。
梧林的學生很多,三個年級每個年級二十四個班,三千六百多名學生,還不算上梧林的國際部。
所以只是一個小小的高一段籃球比賽,場地上都熱鬧非凡,六個標準的籃球場同時開打,學生里三層外三層地圍著。
賀遠舟記得初緒當初給他寫的那封情書里,有提到關于籃球賽的這部分細節,她應該離高一一班的場地不遠。
賀遠舟往籃球場深處走,越過人群的頭頂,辨認出他十年前的籃球隊服,隨后看到一張張熟悉的臉。
這種感覺很怪異,像記憶深處的某支脈絡被連根拔起,隨后牽涉出無數的碎片。
賴景浩,江瑞,李逢澤,戴文彥還有電話里的那個方修杰。
都是他很多年前認識,算得上熟悉,但在高中畢業后就漸漸斷了聯系的朋友。
但怪異的感覺更多地來自于旁觀者的走馬燈,記憶不斷浮現,但他又在同一時間感受到割裂這都是太久以前的事了,現在的他并不是他們所認識的那個賀遠舟,他只是另一個世界的入侵者。
他們傳球的習慣和之前一樣,進攻、攔截、跨步上籃,周圍的人群爆發出歡呼聲
賀遠舟有一瞬間毛骨悚然,仿佛他是時空裂縫里一雙窺伺的眼睛,并不屬于這里,也不應該存在實體,卻在這一刻驚悚地站立于此。
他不敢再看下去,匆忙移開視線,飛快地掃過周圍的一張張臉,嘗試尋找初緒的身影。
他只想看她一眼,看完就離開。
可在同一時間,他又感到恐懼,萬一他看到的初緒和記憶里的相去甚遠,又該怎么辦
賀遠舟猶豫自己還有沒有留在這里的必要,然而一轉眼,就像有一根無形的繩子將他的目光猛地扯走,他突然看清了人群里的她。
初緒穿著校服,個子在高一就已經定型了,和十年后沒什么區別,脖子上掛著一臺迷你數碼相機,但并沒有在認真拍照,正轉過頭去跟她身邊的女生說話。
眼前的這一切像是一個緩慢的定焦鏡頭,賀遠舟甚至看不清她身邊的女生的樣子,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只有她是唯一的焦點。
甚至連她發頂上滑動的光暈都清晰可見。
心臟的震動逐漸變得劇烈,不知道過了多久,賀遠舟終于呼出了第一口氣。從他被電話鈴吵醒的那一刻起,被壓在水下的窒息感就一直如影隨形,直到此刻看見她,才浮上了岸,得以喘息。
初緒和他記憶中的樣子完全重疊,讓他有一種久違了的熟悉感。
又或者可以說,初緒一直以來都是這樣,不論是她的高中時期,亦或是讀本科和研究生的時候,她說話時的神態,習慣性的歪腦袋的動作,都沒有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