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軍醫道“可以了,別磨蹭。”
許念道“好。”
樓下的床其實不能算床,幾張桌子拼起來,上面再覆蓋一層布而已。
許念不敢直視傷兵的眼睛,只看眼前露出的血淋淋的皮膚。
他拿棉布蘸酒清洗傷口,淺的口子用火燒,深且長的用針線縫合。
這樣簡單粗暴的處理往往會留下很丑陋的傷疤,甚至對傷員今后的生活造成影響。
但他沒有別的辦法了。
一邊醫治,一邊有人死去被抬走。
傷兵們望看周圍漸漸空出的床位黯然淚下。
爭吵漸漸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靜。
一位老兵忽然朝他伸出手。
許念道“誒,什么事”
老兵道“能讓我摸一摸貓嗎”
曲蓮喵喵叫來三花。
兩只貓跳到床的左右兩邊,蹭著老兵的手掌。
“真好”老兵的唇邊浮現出微笑,眼睛緩緩閉上。
這張床下晌便空了。
許念心想,雖然貓兒跑來跑去容易傳播疾病,但這相比于傷兵正承受的痛苦已經不算什么,何不讓貓兒在旁緩解氣氛呢
正在這時,一串女人的如百靈鳥般的笑聲傳進廳堂。
“不妨事,就算嫁了林郎,我也還是昔日的我,還唱鷓鴣天。”
一襲花裙飄到門前。
女子挽著小竹籃,婀娜多姿地出現在眾人視線中。
傷兵伸長脖子張望,用干燥的唇舌呼喚芹娘。
許念才知道這位女子就是白驍所說翠云樓的芹娘。
貓兒不再受關注。
所有傷兵的目光都流連在芹娘的身上。
她體態修長,下罩翠綠煙紗散花裙,腰間系著金絲軟煙羅。
烏黑的鬢發斜插碧玉釵,膚色如雪,臉頰透紅,艷麗的妝容勾人魂魄。
“這位郎官是”芹娘上下打量。
許念道“城中人手緊缺,我是臨時應征來做文吏的。”
他聞見脂粉香,內心隱隱有些不安。
倒不是因為芹娘這樣的儀態顯風塵,而是時下的東京城中已經沒有哪家女子敢把自己往好看了打扮。
經歷上一次的劫難,女子一聽到戰鼓響就立即改穿粗布麻衣,為防止城破之后被金人挑去淫辱,她們用黑炭涂臉,塵土抹發,生怕被夸俊俏。
許念一路所見都是緊閉的窗戶和破敗的院落。
如此氛圍之中,芹娘的出現就宛如雪中盛開的一點紅梅。
“原來是個玉面書生。”芹娘笑了笑,顯出嘴邊的兩個酒窩,“如此也好,你會舞文弄墨,總比他們識趣,長夜漫漫就不用擔心寂寞了。”
許念后退兩步。
芹娘倒也沒有追討,而是提著籃子往傷兵的床位走去。
籃子里裝滿了糖果。
“三日后是我和林郎成親的好日子。”芹娘道,“他會用貼金朱漆的四抬花轎來接我,到時候你們可別嫉妒。”
一位雙目失明頭纏白布的士兵手滑沒抓穩,糖果噼啪落了一地。
他扶著床在地上亂摸“芹娘的喜糖,掉了,找不著了”
芹娘彎腰扶起士兵,還沒等那士兵開口,便拿起糖塞進了他的嘴里“甜不甜”
旁邊的人大起哄。
“他臉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