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縉閉上眼睛,沐浴在水汽中。熱水潑灑在依然殘留著酸脹之意的肩膀,留下了淤青的胸口上,一路滑過紅腫破皮的手腕、絲線狀血痂都不成型的大腿,在他腳下匯聚起來,淹沒了他試圖搏斗時在木柱上撞得血跡斑斑的腳面。
渾身上下都是密密麻麻的癢痛。
這才一夜過去,傷痕還遠不到見好的程度,有的地方還在不斷地往外滲出血絲。
邰縉不是沒有受過更重的傷,正因為受過傷,才會知道,傷口在剛被制造出來的那一片刻最疼不錯,疼痛卻并非是最難受的。
傷口,在緩慢痊愈和恢復的那一過程里最難受。
像是在身體里埋進一塊始終有排異反應的異體組織,平日里并不怎么強烈地打擾,卻在寧靜和獨處時,綿延不絕地生產著陰柔的仿佛刺骨寒風刮過骨縫般的寒涼之意。
那是一種無可忽視的,從皮膚下方、從血肉深處涌現出來的瘙癢。
邰縉把手放上去,一一查看和撫摸那些淤青與傷痕。皮膚被熱水沖刷得滾燙,而他的手微微發涼,觸摸起來溫度差極其明顯,就仿佛并非是他自己的手在撫摸,而是另一雙手,另一個人
他觸電般甩開手掌,又急促地將手放到熱水下沖洗,似乎只要令雙手沾染上溫度,就能洗干凈那些浮現在他腦海中的模糊的念頭。
許久之后邰縉才從浴室里走出來,遍體微微發紅。他皺著眉頭走到床邊,極力避免直視床頭和床位的木柱。
床單皺皺巴巴,被子一片狼藉。邰縉的臉色更黑了,昨天晚上,祝鞍照豈止是沒有解開他,還毫不客氣地包攬了唯一一條被子,把毫無遮攔的他丟在一邊。
要不是中央空調二十四小時不間斷開放,凍上一晚上,他鐵定會發燒。
祝鞍照。他冷笑著想。他整夜都在念這個名字,念到幾乎成了條件反射,只要一想到就氣血上頭,心跳激烈地加速。他想了一夜的報復手段,又一一推翻,只覺每一種都不夠,遠遠不夠,他所能想到的手段都太正當了,太合理了,太文明了。
非得讓祝鞍照遍體鱗傷、血肉模糊,跪在地上發抖才好;他想著要剝光祝鞍照的衣服,將祝鞍照綁縛起來;一根一根地踩斷他的手指,打斷他的肩膀,端坐著,高高在上地欣賞祝鞍照像狗一樣狼狽不堪地匍匐在地上哀嚎他要親自這么做,樁樁件件絕不假他人之手。
唯有這樣,方能一解心頭之恨
一整夜他都在想這些,想得咬牙切齒,想到后半夜都累了,稀里糊涂地睡著了一會兒。半夢半醒間,他還能感覺到祝鞍照朝他這邊貼過來,一條腿親昵地跨過來,壓在他自己的雙腿上。
于是接下來的夢變成了昏暗而曖昧的色調,就連殷紅的血跡也隱約勾勒出玫瑰的輪廓。邰縉不再記得他原本打算做什么,原本想做什么,只是朦朧地做著他真正想做的想做的
邰縉打了個噴嚏,從混亂的思緒中驚醒過來。
他又看了一眼床鋪,心里別扭極了。他轉過頭不再看,只是胡亂地掀起被子,眼睛虛虛地掃了幾下,瞥見手機的邊后也沒細看,直接一把抓在手中,而后猛地轉身,邁著大跨步,逃也似的去了隔壁的更衣室。
祝鞍照還在咬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