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你們已經是大孩子了,可以幫福利院的工作人員分擔工作,清潔地面,分發食物……”神父舉了一些例子,最后說,“你們需要做對這個社會有益的工作。”
神父手指向校門外,門口停著一輛白色的大型運輸車,南區的車牌,車窗完全關閉,看不清楚司機的臉。
“這是替福利院送捐助物資的運輸車,你們可以坐這輛車去福利院。”
沒有經過初次擴容的大腦在接受過量的數據流時會陷入暫時的宕機,連身體用來警示的疼痛感都在飆升之后猝然回落,到谷底,沉寂,消失。
章馳處于完全的空白狀態。
眼前是空白,耳朵邊沒有任何的聲音,她的觸感關閉,剛才還從她的皮膚上剮蹭過去的微風突然消失,鼻子聞不到任何的氣味,草和泥土的馨香,陽光照在皮膚上的溫度,天空中已經遠游的鳥,十幾米高的鐵絲網,紅白配色的平房,顯目的警示牌——
她分明睜開眼睛,分明這些東西在剛才都還在眼前,就在此刻,什么都沒有剩下。
虛空。
比被紫背瑛菘拖拽進去的,更虛空的虛空。
紀湛不贊同她貿然的行動,他提醒她,在沒有經過擴容適應的前提下接收石種,她有腦死亡的風險——她說服了他。
她的身體更強壯,她是基因編輯的完美品,沒有道理,紀湛能夠承受的東西,在她這里失效。
這樣的話打動了紀湛。
——這樣連她自己也不敢完全認可的話。
——“費程已經發現了賽樂在替我做事,他殺了賽樂,拿了賽樂用于跟我聯系的備用機,朝我放話。他知道我來這里找你,我躲過了一次,下一次,他只會安排得更巧妙。我不一定有第二次毫發無損,過來見你的機會。”
擺在她面前的只有這兩個選擇,回到公寓,找為紀湛服務的醫生進行擴容訓練,在達到一定承受能力之后再來接手石種,風險是海恩科技的攔截。另一個選擇,賭自己的運氣沒有差到原地暴斃的地步。
不知道時間流逝了多久,眼前開始出現半透明的數據流,瀑布一樣在身前繞成一個半圓,以她為軸心,這個半圓開始往外擴散,將她的后背也逐漸包裹。
隱遁的藍天重新浮現在眼前,像不走心的油畫,色彩朦朧,界限不分明,大塊大塊的色塊,看
不清楚本來勾勒的到底是什么東西。再過一會兒,暗淡的云彩從混亂的底色中脫穎而出,天邊有一輪色彩鮮艷的太陽,溫度重新從皮膚上面升起,像在跳舞的精靈一樣,牽扯著每一個毛孔,細小的毛流,向外不疾不徐地伸展。
泥土的味道再次竄上鼻尖,一股腥臭,又帶著草木的清香,芒果的味道從鼻腔和唇齒中逸出,淺淺淡淡,她還聽見了聲音。
——她聽見自己的心跳,像一個正被錘響的大羊皮鼓,響亮得沉悶,有力地跳動。
她看見紅色的房子,遙遠的草坪上正在繞著圈跑步的犯人,跑得累了,躲進剛才她和紀湛待過的那棵大樹下,像條懶洋洋的小狗,正面朝下匍匐。
風從她的額頭拂過,帶走太陽原本正在制造的熱度,不算涼,很舒服的風速。
消弭的疼痛感重新攀升到大腦最中間的位置,太陽穴跟隨者疼痛的鼓動茫然跳動,咚咚咚咚咚——腦子里好像平白多出來一個閥門,就在腦機接口的位置,現在,閥門是打開的狀態。
數據流越來越多,原本井然有序呈直線狀上下挪動的數據,從眼前交織穿梭,半透明的灰色點染上斑斕的色點,像鼻尖在白紙上滴下來一滴墨水,暈染,擴散,直到……所有的數據都變得各有顏色。
數據瘋狂在半空跳動,走線穿絲,鋪出來一副又一副生動的圖案。閉上眼,那些圖案沒有消失,反而更加的清晰。
——藍金街。兩個行人挽著手正在從高大的人體雕塑下走過,雕塑用警戒線圍住,警戒線外面豎著一塊立牌,上面寫的是“禁止觸摸”。一個小男孩彎腰從警戒線鉆進去,跳上雕塑,手摸到人體雕塑的手背上。
那兩個行人轉過頭,電子眼終于捕捉到他們的正臉,一男一女,三十歲出頭的模樣,穿情侶款的灰色風衣,藏藍色的運動鞋,同樣的款式,在那個小男孩的腳上也有出現。
女人甩開那個男人的手,撲到雕塑上,將小男孩從雕塑的大腿上拽了下來。
……
——空軌站,提著一大堆購物袋的男男女女,火急火燎地從電梯鉆出來,往已經提示正在關閉伸縮門的車廂口狂奔。
——十字路口,正在等待紅綠燈的車流和行人,這是電子眼布設最密集的地段,東南西北,每個點位都擁有高高在上的攝像頭,看清楚每一方來車和行人的移動路徑。
很奇怪的是,大腦中的數據不再組成單一的圖像,好像這些點位的攝像頭是一盤菜的原料,大腦是那個拎著勺子的大廚,叮叮哐哐一通亂炒,菜就你我不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