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媽媽躬身,“的確娶錯了。”
二公子衛昊染了風寒,正裹著裘氅以錦帕擤著流涕的鼻子,“娶回來的當真是大同鎮總兵寧嵩之女”
董媽媽調轉腳步,再次躬身,“回二公子,是的。”
衛伯爺膝下嫡系只有兩子一女,幺女衛馠年方十七,已招贅婿,平日里都是由她打理府上的中饋和人事。
娶錯一事,她本是難辭其咎,但一想到婚事倉促,非她本意,不由得抱怨道“還不是大哥非要將吉日選在昨兒,我就說倉促容易出錯吧。”
衛昊看向妹妹,“你先前說過這話”
“怎么沒說過可大哥一向說一不二,我哪敢一再頂撞”
兄妹二人對視一眼又同時移開,齊齊看向衛伯爺。
這事稀奇又棘手,就任國子監祭酒的衛伯爺一直閉眼緘默,沒能拿出主意。
鄧氏也沒有什么好的意見,聽董媽媽說,兒子已經占了那姑娘的身子,這還怎么退婚
“派人去戶部尚書府打聽打聽,確認一下那邊是接了個空還是將杜家娘子接去了。”
衛伯爺“嗯”一聲,表示認同,“若是他們先接錯了新婦,那責任不歸咱們。”
鄧氏拿眼睇他,“講責任不責任的還是其次,主要是要給新婦和親家一個交代”
堂堂永熹伯府,在迎親的路上弄錯新娘子,無論如何都有不可推脫的責任。
衛伯爺濃眉一挑,“哪個新婦哪個親家”
隨即哼笑道“要是杜家還好說,最多就是咱們兩口子親自登門賠不是,往后將杜絮那丫頭當義女對待。要是寧家就寧嵩那潑皮猴的脾氣,誰能頂得住為夫這把老骨頭,不得被他全都拆了”
室內再度陷入沉寂,直到門外傳來家仆問安的聲響。
隨著一聲聲“世子萬福”,身穿織金寬袖宋錦絳衣的衛湛走了進來,面容淡淡,不見新婚之喜,亦不見娶錯之愁。
一見兒子,衛氏夫妻正襟危坐,擺出了公婆該有的儀態。
可等了一會兒不見新婦跟進來,鄧氏歪了歪脖子,小聲問道“人呢”
衛湛是來例行請安的,隨后坐到玫瑰椅上,接過管家姜叔遞上的青花瓷蓋碗,“一時接受不了,就先不過來給二老行媳婦茶了。”
衛伯爺趕忙點頭,“是啊,換誰也不能立即接受,咱們別去添堵了,還是先與季朗坤那兩口子碰個面吧。”
雖是看不慣寧嵩,但衛伯爺沒將偏見轉移到一個遠嫁的十六歲女郎身上,只想盡快解決麻煩事。
“沒必要。”衛湛刮了刮茶沫,有縷縷水汽縈繞指骨,“按著季尚書的性子,會直接對外聲稱自家娶回的兒媳就是杜絮,會甩鍋給手底下的人,說是他們弄錯了新婦的籍貫和名字。這種事,外人頂多會在私下里議論,沒人敢去當面觸霉頭。”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這還真是季朗坤那個老東西能做出的事兒。論皇城最好面子的人,當數季氏家主,別說娶錯兒媳,就是抱錯兒子都未必會聲張。
見狀,在場的人不敢再置喙,尤其是衛昊和衛馠,甭管私下里在庶弟庶妹面前多強勢,在長兄衛湛面前,是萬萬不敢造次的。
清早的伯府,陷入寧謐。
古老的姑蘇衛氏,是大鄞皇朝勢力最廣的世家之一,在遷來京師后,享有朝廷特批的七進七出府院,一磚一檐、一木一石都極為考究。
但樹大招風,前任家主在朝廷中樹敵不少。
自從衛伯爺世襲爵位,在聽從長子的建議后,削減了不少門徒人脈,使衛氏不再招搖,像明瓦覆霜、寶匣封存,處處透著沉靜,只有籠中的百靈鳥嘰嘰啾啾個不停,以及青銅老缸中擺尾的魚,蕩起漣漪,搖曳睡蓮。
隨著昨夜的積水自屋檐滴落,迸濺在臉上,寧雪瀅才從迷茫中反應過來,拿起帕子擦了擦臉。
站在斜后方的秋荷上前半步,哭唧唧問道“小姐,咱們該何去何從”
寧雪瀅望著熠熠朝暾,沒有開口回應。
她也不知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