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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蒼茫,夕陽籠罩著氣勢雄偉的長安城,也一視同仁照進永寧坊裴府后宅的柴房。
裴瑕端坐在荷葉托首交椅上,緋紅如血的晚霞透過半掩著的窗欞灑在他雪白的袍擺,也將那張清冷如玉的臉龐染上幾分世俗的艷麗。
在他面前不遠,柴房里關了一整日的黃嬤嬤伏爬在地上,形容狼狽,痛哭流涕“郎君明鑒,您便是借老奴一百個膽子,老奴也不敢坑害貴府娘子。何況老奴與娘子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又是賢妃娘娘派老奴來您府上,差事辦砸了,老奴也難辭其咎,定會被責罰您說老奴這是圖什么啊”
修長白凈的指節輕敲著黃花梨的雕花扶手,裴瑕面無表情地睇著地上之人“是,你在圖什么。”
極淡的語氣,似反問,又似肯定。
黃嬤嬤怔怔抬頭,待對上那雙仿佛毫無溫度的幽邃黑眸,心底不禁打了個哆嗦。
往常也與這裴郎君碰過幾面,但他都是一派溫文儒雅的君子風范,何曾見過這般冰冷凌厲、不茍言笑的一面
但她到底是宮里出來的,且知道上頭有人給她兜著,很快便斂了慌亂,滿臉委屈道“裴郎君這話,是咬定老奴有罪了那老奴真得喊一聲冤枉了打從老奴奉娘娘之命入府,每日給娘子正胎按摩,勤勤懇懇,無有半分怠慢,這些郎君若是不信,盡管去問娘子房里伺候的婆子奴婢,或者直接去問您家娘子,看老奴可有半點不盡心之處”
“若您是聽信了那個狂徒之言,那老奴更是冤了。昨日那陳婆子也是親眼看到的,娘子的確是胎位不正,小郎君的肩膀卡在那,娘子又已破水許久,若再不用催產藥,孩子怕是要悶死在腹中老奴接生這么多年,這種情況,無論是宮里的主子娘娘們,還是宮外的王府公侯府上,都是用催產藥,先將腹中小的生下來,再顧大的。”
說到此處,黃嬤嬤真覺出幾分委屈,忿忿辯道“反正昨日在產房里,老奴所做一切,都是照著過往經驗來的。至于那陳婆子說的什么小手,恕老奴久居宮中,孤陋寡聞,從未聽過。老奴只知在產房之中,便是與閻王搶人,一時一刻都耽誤不得。誰知道那個小手是否有真本事若是個無能之輩,豈非是拿府上小郎君的性命當賭注若她真有那個本事”
黃嬤嬤眉頭皺起,聲音也不禁小了,悶悶嘀咕著“那誰也不能保證,娘子和孩子能撐那么久啊老奴的職責是接生,若是生產順利,母子平安定是最好。但若遇到難產,定是緊著能保的先保。老奴自認并無失責之處,便是當著賢妃娘娘的面,老奴也敢說一句盡心盡責若郎君非得聽信小人讒言,覺得老奴蓄意害人,那您將老奴送進宮里慎刑司、或是送官法辦吧”
這番辯駁鏗鏘有理,仿佛真受了天大的冤枉。
裴瑕黑眸輕瞇,并未言語。
倒是守在門邊的左管事和景林聽了,互視一眼,皆覺這黃嬤嬤挺冤枉。
非要尋個錯處
,就是她低估了郎君對娘子的重視,擅自決定棄大保小這規矩在皇室公侯府里適用,在裴府可行不通。
黃嬤嬤見上座之人遲遲不語,只當自己這番辯白叫他相信了。
正要松口氣,柴房里再次響起男人那猶如冷泉擊壁的清冽嗓音“既然開五指時,便已能看出胎位不正,為何你拖到六指才肯言明”
黃嬤嬤面色一凜,沒想到裴瑕竟連這個都知道。
而這點細微差異,整個產房里,恐怕只有陳婆子能看出。
所以那陳婆子到底與他說了些什么會不會還有什么其他細節,是自己未曾察覺的
黃嬤嬤一時慌了神,眼珠望著深灰色地磚飛快轉個不停。
“怎不回話”
裴瑕不動聲色地掃過地下婆子那些慌亂的小動作,眸色愈暗。
刑罰逼供,他并非不會,只是不愿讓這些人的臟血,污了他的手罷了。
“老奴老奴”黃嬤嬤低著頭,訕訕道“郎君有所不知,每個婦人產子的情況不同,開指的進程也大有不同”
“不必說那些。”
裴瑕道“我只問你,為何早些不說,非得我夫人和喬嬤嬤催促,你才肯說”
黃嬤嬤面色霎時更白,額頭也沁出冷汗“這這”
就在她絞盡腦汁尋著托詞,門外忽的傳來下人稟報“郎君,賢靈宮的管事太監來了。”
宛若看到救命稻草般,黃嬤嬤雙眼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