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外甥女逐漸灰敗的臉色,程氏心頭雖有些不忍,卻知忠言逆耳利于行,若此刻不將道理與她說明,真叫她做出傻事,那才真是吃不完的苦頭
“玉娘,我的好孩兒,你若相信舅母是為你好,那你就聽舅母一句勸。”
程氏拉住沈玉嬌的手,慈愛眸光隱隱含淚“人活一世,總有許多身不由己,尤其我們身為女子,不得已處更多。我也明白你所思所想,那位謝郎君對你恩重如山,又對你一片赤誠,你生出情愫,也情有可原。倘若你此刻還是待字閨中,你想與他在一起,哪怕是低嫁,那嫁便嫁了。可你現下是有夫之婦,你與他便是有緣無分,若繼續糾纏,孽緣生孽果,日后有吃不盡的苦頭。”
“人這一輩子很長,男女之愛,乍見之歡,天長地久,其實都那么一回事。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何況守真那樣好,打著燈籠都尋不到的好郎君,你如何就不知珍惜”
程氏擰眉嘆道“這要是你長兄或是次兄,貿然跑回來與我說,他們在外瞧中個外室,為了那外室要休妻,那我與你舅父定然大棒子打斷他們的腿,便是與他們斷絕關系,也絕不許這樣的事發生在李家。想你青陽沈氏,世代清流,書香門第,你祖父沈文正公,剛正不阿,名留青史玉娘,你可是你祖父最疼愛的小孫女啊。倘若他泉下有知,最乖巧的小孫女做出此等辱沒門楣之事,怕是魂靈都不得安息”
接下來,程氏又諄諄勸道許久,甚至連姨母家二表妹的婚事、小侄女阿瑜的未來都提了一嘴。
畢竟大家族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由不得她個人任性。
沈玉嬌只覺肩頭壓了一座又一座的大山,那無形的山沉甸甸壓沉她纖薄的肩,壓垮她好不容易積攢的勇氣。
責任那樣重,重到她想要躲回“賢良淑德”的殼子里,做個假人。
除非她能豁出去,隨謝無陵學梁祝化蝶,一起殉情,也算相守。
不然只要她活著,舅母舉例的種種,皆會成為伴隨她一生的困擾與罪孽。
程氏說得嘴皮子都干了,見外甥女仍是靜坐著,雙眼空洞,神情麻木,不言不語,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最后她也累了,松開她的手,語氣沉肅道這世上有千百種報恩的法子,卻不是將你自己搭進去到底是為私欲選一個男人,還是為責任選整個家,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沈玉嬌沒出聲,直到程氏起身,她才從榻邊站起。
程氏抬手“不必送。”
沈玉嬌神色微黯,屈膝行禮“舅母慢走。”
程氏滿臉復雜地又看她一眼,終是化作一聲濃重嘆息,轉身往外。
未曾想一推開門,卻見深秋明凈,一襲月白色長袍的裴瑕,站在廊下,負手而立。
程氏面色霎時大變,僵在門邊。
裴瑕聽到開門聲,緩緩轉過身。
仿若沒看到程氏青白的臉色般,他抬手,朝她挹禮“問舅母安。”
程氏心口狂跳,回頭看了看屋內,又壓下心頭惴惴,故作鎮定擠出一抹笑“守真是何時來的這會兒還不到午時,你怎么就回來了”
院外奴婢也不通報一聲,他會不會聽到了什么
一想到這種可能,程氏后悔不迭,早知就不該將婢女都屏退,哪怕叫喬嬤嬤在外守著都好。
可這大白天的,誰也不知裴瑕會來后院。
“剛來不久。”
裴瑕道“見舅母與玉娘有事商談,便未打擾。”
“這樣啊。”程氏訕笑,心道有時太守禮,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們也沒聊什么正經事,就是閑磕牙,嘮家常。既然你回來了,那我也先回府了。”
“快到午時,舅母留下用頓午膳,再走也不遲。”
“不了,我想起府中還有些庶務亟待處理。”
自打知曉外甥女那份心思,程氏看向裴瑕,心里也生出幾分慚愧“守真也不必送了,我自己出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