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是為了后面的合作,還是別的一些什么,她注定要將事情說開。
陸嶼然的問話,正好為此開個頭。
“被天都的人找到時,我才過了十歲生辰。”她唇角往上翹,眼神清凈,話音里含著點虛渺之意,像穿過長久的時間,再倉促回顧許多年前的情景“人間戰亂連連,餓殍遍野,山野里堆的最多的,不是枯枝爛柴,而是人骨,我被父母遺棄時,尚不足二歲。”
溫禾安朝他比了比“也就這么高一點,什么都不會,只會哭。”
那其實是個怎樣竭力描述,世家高門之子也永遠體會不了的世界,殘酷冰冷,屬于最底層的枯敗腐爛,云端之上的人垂眼看著,心中未必會起一絲憐憫波瀾。
“我的母親當年也是天都的少主,天都有規定,家族培養的少主,要么家族安排聯姻,要么對方接受審核入族居住。我父親不愿入族,我母親又非要與他在一起,他們海誓山盟,自信情比金堅,一嘗情愛便奮不顧身,將家族也拋諸腦后。”
溫禾安說這話時盯著一個地方不動,嗓音有些淡“世上愛情大抵就是如此,情至深時如火,情至淡時如冰,他們最終兩看相厭,看我也覺得厭惡,我母親在無盡的悔怨中含恨而亡,我父親嫌我是拖累,仆從不甚在意,一次意外,將我遺失在人群之中。”
“”
“我還有個祖母。回到天都之前,是她一手帶大了我。”
溫禾安抬眼,看著陸嶼然,輕聲說“非親非故,她自己也一貧如洗,家人都在逃荒流亡中故去了,見到我的時候很猶豫,第一時間偏過了頭,但我小時候特別”
她頓了下,不知該用什么詞形容,半晌,笑了下“大概真的特別討厭,我一看她,就抓著她不放,跌跌撞撞摔了好幾跤,還掉了顆牙齒,一邊哭一邊跟在了她后面,甩都甩不掉。”
“當時是冬天。”溫禾安接著道“我蹲在小茅草屋外等,等到半夜,終于門開了,她拉著我進了門,遞給我一碗清米湯。”
她活了下來。
有了真正的親人,有了永遠割舍不下的牽掛。
“天都的人來找我的時候,我很茫然,茫然之后又覺得開心。”溫禾安的聲音很穩,一些驟烈的,難以釋懷的情緒像是被細水流長的時間抽干了,“因為我的祖母年歲大了,背彎得直不起來,腰傷成疾,一到風雨天就整夜整夜睡不著,卻仍有堆成山的事要做。谷子要曬,棉球從枝頭踩下來還要再摘”
要隨時準備好東西,聽到戰爭的訊息時,牽著兩個半大小孩,從一座城池逃到另一座城池,時時懸心。
“她不用再操勞了。”
終于可以和高門深院里一輩子沒吃過苦頭的老夫人一樣,從此被花團錦簇圍繞,頤養天年。別人再提起她,不會再壓低聲音唏噓,說這真是個苦命的老太太,只會又羨慕又感慨,說她的孫女回了家,孫子也進了仙門,這真是個有福氣的老太太。
“那日城中發生了動亂。”直到這個時候
,溫禾安才壓抑的皺了下眉,瞳仁微微一縮,眼底似乎映著那日的血色“我回去的時候,祖母徹底倒了下來,身體在門檻里,頭在門檻外,血都流干了。”
只有眼睛還沒閉上。
十歲的溫禾安自有意識以來,第一次穿鮮艷的石榴裙,給祖母和討厭的兄長買了很多東西,眼中光彩燦燦,笑靨璀然,那本該是她最開心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