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禾安指尖一下沒一下地點在鏡面上,發出極其細微的“噠噠”聲,腦海中自動描摹出會發生的畫面。外島的山民一輩子生活在深山中,聽過兵亂,聽過世家宗門,天上仙人大戰,但沒有遇見過,驟然遇到這樣的情況,是人都會慌張,哭天喊地,向天地告饒,惶惶難安。
他們保持警惕,分不出心神再去喝什么山泉水,不會心無旁騖滿懷對山神的信任和敬仰。
人的心靜不下來,再怎么用第八感都無濟于事,否則他們也不至于選擇外島,耗了這么長時間。
毋庸置疑,村民們會沾染上諸多的負面情緒,他們會“臟”,不再保持“純凈”。
所以這滑稽至極的“純凈”,才是完成這道禁術最為重要的條件,是王庭一定要守好的東西。
純凈,是人的情緒,還是狀態,亦或者兩者兼有
想明白這點后,溫禾安反而不著急了,對這種錯雜盤根的事情,她向來有耐心,只要捻出了個頭,順著理下去,一整條線很快也就清楚了。
她心不在焉的時候,眼睛會無意識睜大,視線長時間落在同一個地方,青絲柔順垂散,顯得格外從容寧靜。
林十鳶看了她好幾眼,眼中幾經閃爍,隱隱有些猜想,又覺得有些虛幻
不真實,直到感應到一縷不算凜厲,看起來攻擊性不強,但給人的壓迫感分毫不減的氣息不經意間逸出,往陸嶼然手臂上一繞,一搭。
林十鳶的說辭中途卡住。
陸嶼然看了看溫禾安,指腹在小臂上輕拍了下,什么都沒說。
他們的氣息平時稱王稱霸慣了,到哪都是獨一份的存在,真正斗起來的時候彼此跟要吃了對方似的,可他們又非要纏成那樣,像是要深刻到溶于骨血之中,如今時間相隔不久,稍稍走神或不太注意嚴加控制的時候,會不經意溢出來一點。
空氣中的氣味悄然變作熟透的盛夏甜桃果香,極淡,不細嗅聞不到。
溫禾安見他們驟然安靜,恍然回神,眨了眨眼。林十鳶實在是驚訝,上次陸嶼然為她解開陣法,她就有想過某種可能,但只要一想這兩位如今的境況和彼此的身份,這道念頭就驟的打消了。
大家都是人精,在最渾濁的權勢中心淌了一趟又一趟,自然知道什么可為,什么不可為。
她跟溫禾安從前就有交情,后面因為結盟情誼加深,不算好友,也算個朋友,此刻收不住話音,吐出個短促的字節,很是遲疑“你”
便收住了話音。
然而坐在這里的另外兩位,誰看不出她眼神里透著什么意思這是怎么回事,真的假的啊。
溫禾安慢吞吞將那縷氣息勾回來,林十鳶也反應過來了,臉上表情控制得十分好,眉眼間那絲驚訝的微妙又化作誠心誠意。
陸嶼然視線落在身側之人身上,抵在椅骨上的長指半晌未動,看不出什么神情變化。
掌心中靈戒一直都在,昨日想著要與商淮商議天懸家的事,需要交付大筆靈石,這枚靈戒原本戴在她的手指上,然而陸嶼然很喜歡牽她的手,牽著扣著,十指緊握,當時不滿她手上還有阻隔間隙,皺眉將靈戒摘下,丟到了一邊。
溫禾安手上的鏡面閃了下,散發出瀅瀅光澤,她低頭掃了眼,悄然站起身來準備出門。
她朝正在說話的林十鳶頷首含笑,左手緊接著落在陸嶼然右側手腕上,觸了觸,很快離開,掌心往前挪了半截,旋即覆在他的手背上,烏瞳干凈,唇瓣輕啟輕合“我先走了。”
陸嶼然垂眼看兩人交疊的掌與指,須臾,喉結上下一動“早點回。”
溫禾安點點頭,路過林十鳶時停了下,低聲說“忙完了看下四方鏡,有事和你商量。”
書房門合上。
林十鳶按捺住想翻出四方鏡看一看的沖動,眼尾一提,唇尾一翹,笑容大方得體,心中又是焦急,又覺得稀奇,溫禾安這一個動作下來,什么也沒說,但又將她所有疑惑的問話都無聲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