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零年,上河生產隊。
明明是三月份的春耕時節,空氣中卻依舊干燥得要命,土壤翻動著也干巴巴的,不管男人女人,都在田地里卯著勁兒干活。
直到記分員吹響休息的口哨,眾人才紛紛找地方坐下,望著田里剛播下的秧苗,臉色發愁。
去年的收成就不好,如今不少人家里都沒什么吃的了,連干重活的男人們都吃不飽,然而看現在這日頭,要是再壞下去,可怎么辦嘍。
不少人都悄悄緊了緊自己的褲頭,讓肚皮勒得更小些。
“秀蘭,來,你拿著,快藏起來,別被你嫂子發現了。”
胡老婆子把背簍擱在旁邊,趁著沒人注意,悄聲從衣兜里往自家閨女手中塞了個紙包著的物件兒。
王秀蘭一驚,一邊條件反射往懷里揣,一邊疑惑的問道“娘,這啥”
“好東西哩,是紅糖。”胡老婆子低聲道,“你拿回去化水吃,補補身子,不是說我外孫女兒都生六個多月了,還沒吃多少奶水嘛,我也不敢給你拿別的,你嫂子看得嚴,也別嫌棄。”
紅糖包不大,摸起來也就只有一根手指長,顯然是胡婆子平日里東攢一點西扣一點從自己嘴里省下來的。
一聽到這話,王秀蘭原本想推回去的動作頓時停下了。
她想到家里瘦瘦小小的女兒,本來懷著的時候就營養不良,生了之后自己又擠不出啥奶水,害得孩子大部分時間就喝點米湯,連干一些的糊糊都沒得吃。
現在孩子都六個多月了,抱在懷里瘦瘦小小的一團。
王秀蘭想想心里都揪得慌。
這么想著,王秀蘭就把東西收下了“謝謝娘。”
她還要再說些什么呢,旁邊又響起一個婦女的聲音“喲,你們娘倆兒在這啊,說什么體幾話呢”
王秀蘭轉頭一看,開口叫人“嫂子。”
來人一頭利落齊耳短發,正是王秀蘭的大嫂劉芳。
劉芳可不是真來跟她倆話家長的,一對眼珠子上上下下往兩人身上看,特別是在衣兜這種能藏東西的地方,看得格外仔細。
一邊看著,她還一邊沖胡老婆子問道“媽,你沒又拿什么東西給你閨女吧”
“沒有沒有。”胡老婆子哪敢認,連忙擺手,“就是找秀蘭問問我那個外孫女怎么樣了。”
“那就好。”劉芳也的確沒在兩人身上看到什么可疑東西,這才緩和神情,對王秀蘭嘆著氣說道,“秀蘭啊,你也別怪嫂子摳門,你哥現在要養兩個老的,底下還有三個小子和三個姑娘張著嘴要飯吃,家里實在沒有多余的東西接濟你啊。”
“不過當嫂子的真心勸你一句,不就是一個丫頭片子嘛,誰叫她出生在這種時候,是她命不好,你干脆狠狠心舍了,要舍不得扔糞坑,后山也是個好去處。這不就能給家里減少負擔嘛。”
“好好把你家那個小子顧著才是真的。”
“嫂子”王秀蘭眼睛一瞪,就要發火,“我的閨女不用你操心,再說這種話,我就要報告隊長和婦女主任,讓領導們好好教育你了你這是殘害人命”
劉芳臉色一崩,頓時訕笑起來“瞧你,都是一家人,你怎么還上綱上線呢,我不就說說嘛,你不聽就是了,我也全都是為了你好。行吧行吧,我不說了,好了好了,該繼續上工了,媽,我幫你扶著點兒背簍。”
劉芳說著,帶著胡老婆子往自己干活的區域走。
王秀蘭還能聽到她不滿的小聲嘀咕“白眼狼,白瞎你哥送的那些糧了,還舉報呢,就你家那個丫頭片子弱得連哭都沒聲,遲早養不活”
現在人已經走遠,王秀蘭再生氣,也不能把對方拉回來再罵一通。耽擱干活不說,罵了也沒用。
但是劉芳的話還是給王秀蘭心里留下了痕跡。
是啊,女兒沒吃的,可怎么養得活。
王秀蘭擔憂著女兒的食物問題,這位女兒自己,此時也正在哼哧哼哧為了一口吃的而奮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