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回堂屋,從盆里撈出冰鎮西瓜切好擺盤,端去前院。
陳尋知戴著圍裙和手套正在拔雞毛,四周一片狼藉,暫時無福消受可口的西瓜。蘇卿直奔另一邊。
傅雪辭坐在八角涼亭里,目光從墻邊的香樟樹收回,不偏不倚正撞上她的。
昂貴的西裝外套被隨意搭在石椅上,他穿著挺括干凈的白襯衫。悶熱的風掃過低矮的花花草草,撩起他額前的碎發,像一團霧輕輕散開,那一雙漂亮的眉眼完全展露出來。
蘇卿停住腳步,盛著水果的托盤在恍神中好像失去重量。
十八歲的夏天她經歷了人生中最重要的高考,松懈下來后幾乎玩瘋。
那天她剛剛跟溫迎和陳尋知去網吧包夜結束,打了一夜游戲,回家時人都是飄的。看見涼亭下坐著一個陌生男生時,差一點以為出現幻覺。
可是越走近那道身影越清晰。他穿著簡約的白襯衫和黑色長褲,眉眼被過長的劉海遮住,只露出下半張臉。
有人說上半張臉決定了顏值上限,而下半張臉決定了顏值下限。然而優越的鼻子和漂亮的唇形注定了這張臉只會更好看。
蘇卿摸了下自己滿是油光的臉,匆匆跑回房間去洗漱。
走進客廳,一個男人正在跟外公聊天。
男人叫傅清聿,是外面那個男生的大伯。他說侄子意外失明,可能還有點不太好給外人說的事情,總之暫時要在家里借住一段時間。
外公喊住她給大伯添茶,又以眼神示意外面。蘇卿臉也沒洗,將茶送出去。
“請喝茶。”她將杯子放到男生面前的石桌上,大概是因為蓬頭垢面將對方對比得更加清新脫俗,竟隱約生出幾分局促來,“呃你要不要吃點水果”
可是無論她說什么,對方都不吭聲,就像沒聽見。
剛才傅伯伯說的是失明不是失聰吧蘇卿回想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對方毫無察覺的情況下獨留她一個人尷尬,蜜蜂看不過去好心來幫忙,繞在四周嗡嗡飛了一會兒,悄然落在男生頭頂。
這是一只眼神不太好的蜜蜂,誤把男人當成花。蘇卿揮手趕它,一直沒反應的男生好像察覺到什么,精準無誤地握住懸在面前的那只手。
“你是誰”他抬起頭,好像很久都沒說話,聲音有點啞。
蘇卿像在老虎頭上拔毛被抓現行,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她舔了下嘴唇,問官答花,“你、你頭上剛才有只蜜蜂。”
男生放開她的手,摘下藍牙耳機,應該是沒聽見她的話,但好像也不在意。
蘇卿有點慶幸他看不見自己的窘迫模樣。對啊,他看不見,是怎么準確無誤抓住她手腕的
疑惑之際,一陣熱風徐徐吹來,她的裙擺蕩起層層波紋,也撩起了男生額前過長的碎發。
天邊云卷云舒,淘氣的貓咪在花叢中捕捉蝴蝶,一雙過分漂亮的眉眼猝不及防闖進蘇卿的視野里。
她愣了一下,像是墜入一片星河。世間萬物倒映在他眼中,卻又在他眼中失去色彩。
心底恍然涌上難言的惋惜。
他的眼里有光,卻看不到光。
后來蘇卿好奇過,為什么他能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傅雪辭手指摩挲她腕上的沉香珠,輕聲說“用這個跟我交換答案。”
那串珠子是她在廟里花二十塊錢買來的,沒想到十年之后仍然戴在他身上。
蘇卿走過去將果盤放到石桌上,指著他手腕,“這東西你怎么還留著”
從她出來到此刻,傅雪辭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深邃沉靜,像要把這些年錯過的給補回來。
“戴習慣了。”他從口袋里拿出一條雪白的手帕,輕輕擦去她指尖的水珠,“在國外這些年,只有它一直陪著我。”
離開蘇家后他好像又被拋棄了一次,出國,等待合適的眼角膜,身邊沒有可以說話的人,漫無邊際的黑暗中,這串珠子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即便它的前任主人不假辭色地甩開了他。但沉香珠可以證明之前那幾十天是真實存在的。
是他二十一年的人生里,不可多得的快樂時光。
蘇卿坐在他對面,將那塊帕子折好又拆開。像陳舊的心情,好像如何也整理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