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幕友此時插話道:“論龐小友此事,余某也聽聞了,說龐小友前些時日傷在頭頂,只怕也有干系。頭為六陽之首,陽氣凝聚之處,龐小友之前陰重而陽虛,陽氣不行于頭則眼神不聚,此間得了個機緣,全身陽氣貫通,眼神自然清澈如新,才有如今的龐小友。”
陰陽官道:“龐小弟有如此奇遇,日后有大的福報也說不準。”
龐雨聽得一頭霧水,但好像聽著又有些道理,想想后勉強接道:“確如二位先生所言,頭上陽氣匯聚開了竅,是個奇遇不假,但小人現在也是誠惶誠恐,古人說興一利必生一弊,事物都有兩方面,小人自覺對人亦是如此,特別不能得意忘形,有時候剛得個好處,還沒享受到就突然遭個難,你說氣人不氣人。所以小人現在還不敢想大的福報,反而要小心應付這奇遇之后的世道。”
龐雨自然是說的自己前世,譚大人和余幕友聽了,卻同時露出驚訝神色,陰陽官道:“興一利必生一弊,龐小弟說是古人說的,不知是在哪本書見到?”
龐雨說的都是他自己的遭遇和想法,聞言吃驚道:“不是古人說的么?”
那兩人都同時搖頭,余幕友道,“聞所未聞,此語言簡意賅,世間至理又暗合陰陽之說,若是有此言語,其他人或許不知,但我等好莊老之人必應是知道的。”
其實這是清代的阮葵生《茶馀客話》中所寫,譚大人兩人自然沒聽過。龐雨也不知道出處,但馬上猜了個大概,眼珠一轉道,“不怕二位大人笑話,小人從來不看書,但有些道理偏偏就像生在腦子里,方才就是脫口而出。”
譚陰陽官嘆道:“那便是龐小友有些非常之才,若是能修習一些莊老之學,成就當遠超老夫了。”
龐雨對什么莊老之學沒興趣,卻明白這兩個都是衙中有些地位的人物,聞言哧溜一下就跪在地上,“小人愿拜譚大人和余先生為師,終生以師禮待二位先生。”
譚陰陽官哈哈笑道:“龐小友打蛇隨棍上,也是個真性情,不過本官帶的已有十余陰陽生,實在無力再教授其他,余兄你便收了這個弟子如何?”
龐雨知道譚大人是在幫自己,那余先生雖然身無官職,但是縣丞的幕友,在縣衙中的實際權力遠超陰陽官。見那余先生沒有答話,龐雨已經一個頭磕了下去,“龐雨拜見恩師。”
余先生只是個落魄秀才,明末之時因為積壓生員過多,科舉之途是真正的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很多自覺科舉無望的秀才投充為吏目,或者就是當訟棍等,有特殊技能的就當幕友,比如熟悉刑名、錢糧等,也就是后來清朝的師爺。幕友依托官員的權力,官員依托幕友的技能和智慧,幕友就像是官員的私人秘書,在衙門之中是很有能量的角色。
在桐城這里三年,想走幕友路子攀上縣丞的人不少,但還是第一次有人腆著臉要拜他為師,作為一個曾經有科舉理想的人來說,為人師是一種榮耀,但還不足以打動余幕友。
余先生立即回絕道:“余某自己都是科舉不中的,教不了龐小弟什么東西,怕是耽擱了你,此事總是有些為難處,不提也罷。堂尊那里還有些俗務,先告辭了。”
他說完跟陰陽官拱拱手,起身便出門而去,一點不給龐雨繼續水磨的機會,留下龐雨還尷尬的跪在地上。
陰陽官哈哈笑兩聲,伸手扶起龐雨道:“龐小弟無需介懷,余先生便是如此脾性,在桐城這三年少有與人往來,既是幕友本分,亦是懼了家中河東獅吼,他那夫人未準許的事情,他一件不敢應承。然則余先生確有才學,桐城縣衙中說到公門實務,可說無出其右者,既是一時不成,龐小弟日后再等候機緣,有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嘛。”
說到“金石”二字的時候,陰陽官特意將語氣加重,對著龐雨瞇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