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間倉房布局為三排,其中居然有幾間成了木石的廢墟,龐雨已經從何仙崖那里打聽過,也沒問袁大使,直接進了旁邊一間倉房,里面雜物成堆,哪里有絲毫糧食的影子。
龐雨反背著雙手,一副領導的派頭,絲毫不像要和袁大使兄弟相稱,冷冷的開口道,“糧食在哪里。”
袁大使滿臉堆笑過來解釋道:“龐兄弟你看,這是年初地震時候震壞了的(注:桐城崇禎七年正月曾地震),正好里面便存了糧食,可恨當天又下雨,糧食被雨水浸泡發霉腐壞,后來不得已便陸續廢棄了,如今這倉中,尚無新糧補入。”
龐雨自然不信,他昨日已從何仙崖那里打聽了不少消息,雖然詳細過程不清楚,但知道糧食的去向絕不是雨水泡了。
“哦?若是我沒記錯,今年地震是春節間,那前后日子只下雪,好像沒下雨啊。若是廢棄了,那兄弟我還要看看進出文冊,何人搬運的,要人證過來,何時出倉何時出城,最后廢棄在何處也要仔細看看,十萬斤的東西,不會一點痕跡都不留下。如此萬一縣丞大人問起來,小人也好有話說。”
袁大使殷勤的笑臉變了味道,嘴角略略歪斜著道:“雪化了不就是雨,焚毀時是在一塊干田中,夏季那田又蓄了水,早已了無痕跡,搬運時請的東作門夫役市的腳夫,連姓名也不知道,要找人證是有些難為在下,龐兄弟若是要找,便自己去夫役市問問便可。”
龐雨轉頭微笑盯著袁大使,此次查倉是要在正式知縣到任之前,對前面倉儲的去向做一個了結,倉中無糧是肯定的,誰也變不出來,但無糧的原因卻可以變出來,這樣向安慶府申詳得到認可,以前的倉儲便一筆勾銷,新知縣便可以放心交接。
所以此次查倉不是查糧食夠不夠數,而是要找一個沒有糧的理由,這個理由可是是倉子給,也可以是戶房給,但必須縣衙這個層面的認可,這便要看縣丞的態度,也是龐雨地位的來源,所以龐雨并不怕袁倉子耍無賴。
“那在下若是在夫役市問不到,報給安慶府的申詳之中,便只能加一句,搬運銷毀十萬斤糧食之事查無實證,袁大哥你看這樣可好?”
此話一出,空氣中頓時彌漫開緊張的氣氛,袁大使瞇著眼看向龐雨,“當是之時,已然將一應情形報知戶房趙司吏,龐兄弟不信的話,大可去向趙司吏問明。”
龐雨自然不會被這種亂拉虎皮的動作嚇住,以他的判斷,袁大使與趙司吏有往來或是真的,趙司吏多半也從這里得了好處,但僅限于戶房不找袁大使麻煩。如今龐雨既然受縣丞指派,趙司吏便不可能出頭自找麻煩,只有靠袁大使自己解決。
于是回憶一下何仙崖的情報,龐雨不慌不忙道:“小弟不是有意難為袁大使,只是縣丞大人重托,不得已要多問幾句,兄弟知道袁大使是實在人,即便是幫袁大使擔待一些也不妨,但倉儲乃一縣要務,日后萬一安慶府或是徽寧道查過來,兄弟也是擔著天大的干系。大家都是干一份差事拿一份工食銀,這當中的道理,想來趙司吏也是能體諒的。”
龐雨說完定定的看著袁大使,兩人眼神在虛空中交鋒,雙方都擺出了籌碼,其中虛虛實實,看能否讓對方相信自己能做到,袁大使原本以為龐雨是個撞運氣投機成功的半傻子,想靠虛招唬住龐雨,豈知對方言語中無甚破綻,整體氣勢很足,眼神中充滿堅定,毫無一絲退縮。
片刻之后袁大使的眼神閃動起來,倉子面對這種巡查總是弱勢的,他倒不是真的相信龐雨敢在交給安慶府的申詳里面寫“查無實證”,因為那樣先丟的是縣丞的臉,顯得縣丞沒把桐城的事兒管好。
他真怕的其實只是縣丞,龐雨目前顯然是紅人,又是第一次為縣丞辦差,若真的要揪著倉子的尾巴一通亂打,那無論趙司吏還是唐為民,都不會為倉子說半點好話,反而要怪倉子沒把事情辦漂亮。
袁大使垂下眼神,“龐兄弟你看,大家都是衙門當差的,還請高抬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