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若谷搖頭失笑,等了片刻才道,“龐兄弟是戶房的人,信和典鋪與戶房往來多年,都不是外人,實話實說,詭寄于何家門下不止劉某一家,當年張居正如日中天之時,也有人敢詭寄于張家名下,何況致仕閣老。更不必為幾畝地傷了跟衙門的和氣,但劉某想得個明白,這地究竟是龐兄弟要的,還是衙中其他某位要的,還請龐兄弟跟劉某說句實話。”
龐雨知道劉若谷在試探自己的底細,盯著對方緩緩道,“我不說是自己要的,也不說不是自己要的。但有些話可以稍稍透些與劉掌柜。你等取這不足十畝地不算什么,但鄭老打死岳季一事民憤未平,你們便在南塘里逼得農婦跳水而死,這染了人命的田地又去詭寄在何相國名下,可是嫌桐城縣衙的事情少了?”
劉掌柜細細打量龐雨的神情,龐雨沉穩的與劉掌柜對視,他這一番話中虛虛實實,又沒有牽扯任何衙門中的實際人物,借用了岳季一事的民情,又借了何如寵的巨大聲望,希望引得劉掌柜自己去聯想。
因為鄭老的事情,信和典鋪這幾日處于風口浪尖上,雖然岳季賣糧一事與典鋪無關,但鄭老確在信和典鋪做事,而且都是吳家產業,所以岳季出殯時家眷還專程停在典鋪門口。
吳應琦年紀大了,平日本就不管生意的事,都是些家奴在打理,遇到此事之后,吳應琦頗為惱怒,此時萬不敢再惹出事端。龐雨選這個時機,可謂剛好打在信和典鋪要命的地方。
劉掌柜沒有從龐雨的神態中觀察出任何信息,收回目光沉默片刻道,“此事是辦得操切了些,我等開門做生意只是求財,并非圖命。”
龐雨看著站在一旁的殷登,“可殷兄方才還在計算小弟的命值多少銀子。”
劉若谷在言辭上落了下風,只得道,“那劉某先代他致歉,也請龐兄弟萬勿當真,咱們與戶房是什么關系,有什么都可以商量,絕不敢喊打喊殺。”
殷登微微低著頭,眼睛稍微上翻看著龐雨,看不出任何道歉的意思。
劉若谷敲著桌面,他此時仍沒有搞清對方的路數,不知龐雨到底是個人利欲熏心,還是背后有縣衙其他有力者指使。龐雨言語中暗示的部分有很多種理解,既可能是戶房的意思,也可能是縣丞的意思,甚至可能是奉了楊芳蚤的命令,來敲打信和典鋪,以免因他們拿地而又激發民情,或者招惹到何如寵。
按說縣衙在吳家面前并非強勢,但龐雨拿住劉掌柜兩人欺瞞吳家的要害,便讓劉殷二人不能借用吳家的背景,變成了他們兩人和縣衙之間的較量,那劉掌柜兩人就遠遠處于下風了。
看龐雨這有恃無恐的樣子,劉若谷心中越來越沒底。當然劉若谷千算萬算,也不會想到眼前這個鮮廉寡恥的人,只是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女孩而來。
劉若谷抬眼看看殷登,用眼神商量了片刻后對龐雨道,“那我如何能信得過龐兄弟下次不再來這么一出?”
龐雨聽劉若谷的語氣有所動搖,也放緩口氣道,“小弟從來不是個好人,但最講究一個東西,信用。無論劉兄信否,小弟不會永遠當個皂隸,日后他人想送我九畝地,我還未必會收。當然劉掌柜與我相識不深,信得對不對,只能靠運氣。”
劉掌柜看著龐雨,龐雨微笑著與他對視,過了半晌,劉兄突然哈哈笑道:“前些時日聽衙門中有些朋友說起,龐兄弟開竅是得了造化,本是當做趣聞。未想龐兄弟如此膽色,劉某在桐城三十余年,今日第一次有人敢如此來跟我做生意。龐兄弟這造化,劉某倒有些信了,既然龐兄弟說這幾畝地會惹出不少是非,那劉某也不敢久留,煩請龐兄弟代為處置。”
龐雨站起道:“掌柜氣度就是不同,你收地的十幾兩本錢那還是要給的,等收完秋糧,小弟便來結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