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先生給楊知縣的京債,欠條寫二千兩放一千三百兩,后面每月收取六十兩利息,便是六扣三分,靠知縣的俸祿如何還得起你?”
“是六五扣。”黃云濤終于找到一個反擊的機會,“南直隸知縣每年能賺多少銀子,我們都清楚的,光是常例銀子也有一千兩,你就省些口舌,不用說什么幾石幾斗了。”
龐雨并不糾纏此事,微笑一下繼續道,“你再將這京債轉賣給慶元錢莊,又是八扣三分,慶元把二千兩銀子給你還債,楊知縣欠債總數卻變成了二千五百兩,每月按三分利,便要給慶元支付七十五兩,你一個轉手便讓楊知縣生生多了五百兩銀子的債,每月又多還十五兩利息,如此對待朝廷掌印官,可還知王法為何物。”
黃云濤瞇眼看著龐雨,“借債還錢天經地義,休說一個知縣,京官也是一樣的道理。大明律明文,凡私房錢債,及典當財物,每月取利,并不得過三分,違者笞杖四十,以余利計贓,重者坐贓論,罪止杖一百。在下這六五扣三分,并不違背大明律,轉賣的八扣三分,也是一樣道理,因大明律并未規定一定要幾扣,這就叫王法。咱們放京債的都是與官吏打交道,你們用的那些伎倆,在下比你們還清楚,無論大明律還是《問刑條例》,不會給你們給我們定罪的機會。”
黃云濤說完洋洋得意,大明律制定于明初,朱元璋又太過自信,不準改一個字,他只想到了規定利息,哪里想得到還有借錢就扣數的手法。
龐雨不動聲色道,“原來黃先生什么都懂,連《問刑條例》的官債也知道。”
“按《問刑條例》,聽選官吏、監生等借債,與債主及保人同赴任所取償,至五十兩以上者,借者革職,債主及保人各枷號一個月發落,債追入官。你這狗吏覺得,若按問刑條例處置,黃某和楊知縣誰更不劃算呢。”
龐雨摸摸下巴,偏頭看著黃云濤,此人的討厭程度也確實達到一定高度了。
直到黃云濤都有些不自在了,龐雨才淡淡道,“你們兩人誰更不劃算跟我有什么關系?”
黃云濤一愣,龐雨繼續道,“在下只是要辦在下的事情,確與這京債有關,目的是想讓黃先生和楊知縣都不吃虧,在此之前,先向黃先生介紹一下,在下不叫狗吏,而是姓龐名雨,借由此次斬殺三十余亂賊人頭之功,現忝任桐城快班班頭。”
黃云濤神色微微一變,“你是桐城那個…殺了幾十人的皂隸?”
“三十多個人頭罷了,原本可以只殺一二領頭之人。”龐雨輕松的道,“那黃先生可知,我為何最后又決定要殺三十多人,卻不是只殺領頭的人?”
黃云濤眼神有些避讓,“不知。”
龐雨輕松的道,“因為那三十多人耽擱了在下辦自己的事情,斬人頭的感覺并不美妙,在下長刀短刀都試過,最難用的是殺牛刀,割頸側筋肉的時候往往要拉鋸很多次,頸骨就更是費刀,刃口便是這樣磨損的。在下并不嗜殺,只是不想有人耽擱在下辦事而已。”
那旁聽的女子滿臉驚慌,慢慢退開兩步,顫抖著扶墻出了房間。龐雨打量這黃云濤,從黃云濤的神色和肢體語言,他已經感覺到對方的恐懼,看起來自己的名聲確實傳播了很遠了。
黃云濤舔舔干燥的嘴唇,突然無話可說,他對付體系內的官吏都是駕輕就熟,但眼前這個滿臉和善的殺人狂,卻讓他有種不知如何應付的感覺,他心亂如麻,仿佛龐雨隨時可能摸出一把刀把他腦袋割了。
“桐城亂事平息不久,到處都不太平,黃先生從京師遠道而來,龐某不想黃先生出什么危險,也不想讓黃先生吃虧。”龐雨提起酒壺給黃云濤的杯子滿上,笑吟吟的遞到他面前,“龐某覺得黃先生就沒必要去桐城冒險了。那二千兩銀子,龐某給你,一百兩的中見費也給你,這樣黃先生不吃虧,還能早些回京,楊知縣也不用多出五百兩債務,在下則辦妥了自己想辦的事情,可謂皆大歡喜,不知黃先生是否會讓在下把事情辦成呢?”
黃云濤面對著面前那張親切的笑臉,顫抖著伸出手去接過了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