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上的守軍呆住了一般,看著城下發生的一切。
龐雨也目瞪口呆,他一生打交道的,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曾經歷過許多激烈的斗爭,但他從未想象過,世間會出現這樣的場面。
那些被埋入的人,對那些流寇沒有任何威脅,也沒有任何仇恨,卻遭遇如此殘忍的對待,一時竟有難以呼吸的感覺。
城頭鴉雀無聲,一片令人窒息的靜默,過了好一會,才有人低聲哭泣,龐雨不遠處的王文耀捂著臉失聲痛哭。
城外數百扭動的腿腳漸漸停頓,腿腳軟軟的耷拉下來,就如一片腿腳組成的墓碑。
“禽獸不如。”楊爾銘聲音顫抖,喃喃的說道。
黃旗下跑出一名騎兵,策馬疾馳至南薰門外,一路馬速不減,就在馬背上微微起立,一箭射向城頭。
箭支嘭一聲射中城樓的門板,沒有插在門板上,而是掉了下去。
箭頭上綁著一份信,一個社兵去撿起來,送到楊爾銘手中,楊爾銘看了片刻,咬牙切齒片刻,又遞給了龐雨道,“龐班頭你來回復。”
信紙上寫著十六個字“飛取桐城,獻城取財,破城殺盡,汝等自決”。
龐雨看了片刻,就是非要攻克桐城的意思,想要桐城投降。方才的那一出,想來就是他們的下馬威。
“回信,寫五個字。”
何仙崖趕緊應道,“回哪五個字?”
龐雨冷冷看著城外的紅旗,“飛字寫錯了。”
王文耀臉上帶著淚痕,聽了大笑一聲道,“在下來寫!”
說罷大步走進了門樓。
城樓上又安靜下來,龐雨看著城外那些不再動彈的腿腳,突然雙手撐住城垛缺口的下沿,翻上了缺口,接著又跨上城垛,高高的站立在城墻之上。
不光城上附近的社兵能看到他,城下數萬流寇也都被他吸引住了目光,從流寇的角度看過去,城墻的天際線上突兀的站著一個衙役。
周圍的社兵不自覺的圍攏過來,龐雨掃視著城下的社兵,一張張陌生的臉,在今日之前他們只是生活在同一個城市中,并無任何的感情,但此時突然感覺那么親切。
龐雨伸手指著前方的城市,大聲對他們道,“誰能告訴我,你們背后的城里有什么?”
一個社兵大聲道,“有房子,有老娘。”
“說得好,還有什么?”
另外一個社兵應道,“妻小,兄弟,全家都在城中。”
“說得好!父母、妻小、兄弟,我們都在這城中,我們的家就在這城中。”龐雨臉上抽搐著,“背后就是你們的家人,今日生死關頭,他們沒有其他依靠,唯一的依靠就是你們,你若從城頭逃走,一個時辰之后,你們就要看著他們像那樣被倒埋在土中。”
龐雨手指著五印寺的方向,附近的社兵認真的聽著龐雨說話,每個人臉上既有恐懼,又滿懷激憤。
太遠的他們不知道,但廬江和巢縣的慘狀已經傳播開來。黃文鼎那樣的民亂,只是地方利益爭斗,幾乎未傷普通百姓,大家都可以坐著看熱鬧,甚至順手發財,但今日面對的,是全城所有人的生死存亡,方才那一幕,對這些生活在南直隸的人來說,在最深沉的噩夢中也未曾見過。
“不要想著能靠敵人的憐憫活下來,因為他們沒有憐憫。你們都是家中的當家人,今日這道墻就是你們的家,就是你們妻兒父母的命,你們要死也要死在城墻上,你死在城頭,你家小才能在城中活命。今日請你們全體作證,老子龐雨今日不打退流寇,絕不生離城墻。”
楊爾銘激動的大聲道,“本官立誓,流寇不退,本官絕不生離城墻。”